小非

随着西南公路建设的日新月异，川西的旅游热度不断提高，九寨沟、黄龙景区以外，稻城亚丁、海螺沟、四姑娘山、达古冰川这些人迹罕至的地方都成了著名的打卡地。不过，还有一处颇为神秘的幽深之地却被人们忽略了，它就是位于雅安最北端的宝兴。

一

1955年以前，雅安乃西康省省会，彼时名扬天下的川藏线之所以叫康藏线，盖因起点就在雅安。西康省撤销后，这条公路的起点才向东北延伸至成都，改称川藏线。如今名闻遐迩的318国道这个称谓，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才有的。

若以“养在深闺人未识”这话形容，宝兴的瑰丽当之无愧。直至1958年，雅安到宝兴也才只有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上坡下坎，崎岖难行。两地间距离虽然只有区区六七十公里，一个单程就需要行走三天，还得有相当的体力。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借助川藏线的开通，雅安到宝兴筑起了一条大多数人闻所未闻的六级公路，这个标准属于公路建设中的最低等级。复杂的地质条件，落后的施工手段，能够开通已经勉为其难了。为了解决单车道的会车难题，遇到略宽之处必须设立一处“包耳”，否则两辆车就无法相向而行。由于频繁地等待避让，车辆时速大大降低，两地间通行差不多还需一天时间，但比以往快了许多。

这种恶劣的交通条件让人望而生畏，许多人在雅安待了一辈子，也没有去过宝兴。然而更早的时候，准确说就是清道光十年（1830），法国天主教的传教士不仅去到了那里，还在蜂桶寨邓池沟寻到了一处难得的坝子，修建了四川境内最早的天主教堂。

法国天主教十七世纪初进入东南亚后，主要活动区域在越南和暹罗（今泰国）。1696年，罗马教廷设立中国西南代牧区，明确由巴黎外方传教会管辖。

1781年，法国传教士傅方济，授意华籍神父前往云南彝区开展传教工作，尝试向西南少数民族区域渗透。不过，彼时清廷对天主教多有限制，传教的规模很小而且分散。在这种情况下，不知何故，他们居然能够深入西南腹地宝兴的荒僻山野，修建出规模宏大的教堂，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当然，还有一种解释，正是由于交通闭塞能够绕开清廷的管制，他们才选定了邓池沟。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传教限制放宽，川西各地几乎都建起了教堂。譬如雅安，除了主城区大南街基督教堂、大众路天主教堂、草坝均田天主教堂，还有名山百丈天主教堂、芦山大川天主教堂、汉源皇木天主教堂、石棉上里天主教堂，等等。

中央红军长征进入川西后，驻地大多都选在了教堂和寺庙，盖因当时途经之地没有比这些建筑更宽敞的屋宇了。邓池沟不在红军前行的路线上，但是红军路过泸定、懋功（今小金）时，摩西教堂和美兴教堂至今还留有他们的遗迹。

邓池沟教堂是一处川西民居与欧洲哥特式建筑完美融合的中式四合院，曾被作为培训天主教会神职人员的“灵宝神学院”。

该教堂占地3667平方米，建筑面积1750平方米，南北西三面为纯粹的中式木屋，东面高耸的哥特式礼拜堂亦为木质。有趣的是，就连高高隆起的穹顶也是由一片片木板拼接起来的，原木的纹理代替了繁复的壁画。大概为了弥补缺憾，院落西侧的空旷之处，砌起了一座砖石结构的小型礼拜堂模型，象征意义明显。

二

邓池沟教堂声名显赫，更大的原因在于，法国动植物学家阿尔芒·戴维在此居住期间，从生物学意义上发现了大熊猫。

戴维1826年出生于法国巴斯克，1900年逝于巴黎，中文名字谭卫，乃法国天主教遣使会会士，大熊猫和麋鹿的发现者，著有《中国鸟类》《戴维植物志》等，同时还记录宗教事宜。

1862年，戴维受巴黎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馆长米勒·爱德华兹委托，到中国开展动植物科学考察，历时十二年。初期去了我国蒙古地区，最后从闽赣两省返国。

1868年6月，戴维从教友处得知，四川穆坪土司辖区有许多奇特的珍稀物种，那个地方就是后来的宝兴。第二年初，他就来到了邓池沟。

据戴维日记自述：1869年2月22日，他从成都出发前往宝兴，28日抵达邓池沟；3月11日在一户李姓村民家中第一次看到了一张黑白兽皮，3月23日从猎人手中得到了一只死去的黑白熊。4月1日，他终于买到了一只活体黑白熊，只是在运往成都途中死亡了，他将其制作成标本后，寄往了巴黎自然历史博物馆。

见到标本后，爱德华兹馆长认为：“黑白熊”不是熊，而是与小猫熊（浣熊类）相似的另一种较大的猫熊，遂将之定名为Ailuropodamelanoleuca （猫熊）。

1939年，重庆平明动物园举办了一次动物标本展览，其中黑白相间的“猫熊”吸引了大量观众，它的标牌采用流行的国际书写格式，分别注明了拉丁文和中文。由于当时中文横排书写和阅读方式是从右往左，参观者按照习惯读法，将“猫熊”误读为“熊猫”，久而久之，“猫熊”就叫成了“熊猫”。

同一时期，随金陵大学西迁的孙明经拍摄的纪录片《西康往事》中，大熊猫第一次出现在了电影镜头里，选景点就在邓池沟。

不久，最早的熊猫外交就开始了。1941年12月31日，太平洋战争爆发不到一月，宋美龄一手策划运抵美国的大熊猫“潘达”和“潘弟”就在布朗克斯动物园展出。在比野兽疯狂无数倍的人类惨烈厮杀中，憨萌的大熊猫慰藉了无数美国人的心灵，更加坚定了中美两国联手抗击日本法西斯的决心。

戴维在宝兴待了八个多月，除大熊猫外，他还发现了川金丝猴、扭角羚、大卫两栖甲、珙桐等八十余珍稀物种，逐一制作成标本送往巴黎自然历史博物馆，使其在国际动植物界声名鹊起。

正是由于戴维前期努力的引领，宝兴逐步成为全球十大生物多样性热点地区之一，号称“动植物王国”，亦有“世界珍稀动植物基因库”之谓。境内植物种类约1800种，野生动物种类约380种，其中国家一、二级重点保护植物36种、动物63种，甚至被称为“世界濒危动植物避难所”。

邓池沟身处蜂桶寨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属于四川大熊猫栖息地的核心区域。教堂北边几百米，大熊猫起源馆依山就势、清幽宁静，五只大熊猫在那里尽情地啃着它们喜爱的竹子，怡然自得、憨态可掬。

我们饶有兴致地在邓池沟逗留了几个小时，由于行期匆匆，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途经青衣江发源地北边的硗碛藏寨时驻留了半天，只是当年的吊脚木屋，已经淹没在了兴修水电站时形成的高山湖泊之中，虽然新的藏寨边上依据旧貌予以复原，却少了那些年的沧桑。

翻过前面那座海拔4000多米的夹金山，就进入阿坝藏族自治州的小金县了，那个地方的故事也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