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基强

1

与桂林山水的第一次相识，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初中地理课本中。“桂林以其独特的喀斯特地貌闻名于世。这里山峰秀拔，江水清澈，素有‘桂林山水甲天下’之称。”课本上的这段文字，对一个从未走出乡野的农村少年来说，犹如天方夜谭。

与桂林山水的第二次相遇，是我军校毕业后在空军某师司令部任参谋时。那年到军区空军机关出差，军训处长办公室墙上的一幅水墨画深深吸引了我。画面上，烟波浩渺，峰峦灵秀。水墨交融间，群山若隐若现，江水如玉带般蜿蜒其间。处长见我痴迷如此，便笑道：“有人说‘桂林山水甲天下，雪石山水甲桂林’，这可是雪石先生的大作呀！”

与桂林山水的第三次相遇，是我在海军航空工程学院办公室任秘书期间。当时，我随时任院长李秉桥将军到桂林陆军学院调研。因公务繁忙，无暇游览，只能在往返机场的车上隔窗远眺心仪的桂林山水。青峰如笋，绿水似带，令人陶醉的美景在车窗外一闪而过，就像是一个美丽的梦，触手可及却又转瞬即逝。

自此，深度游桂林便成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执念。深秋时节，我携家人踏上了这片土地，我要用自己的眼睛，见证让我魂牵梦萦的“百里画廊”桂林山水；要用自己的笔墨，记录下这条诗意江河的千姿百态。

2

抵达竹江码头时，晨雾尚未散尽。旭日从远山背后羞怯地探出半个脑袋，给黛青色的峰峦镶上了一道金边。白色的“漓江明珠”号游轮静静地泊在岸边，船身的彩绘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码头上已聚集了不少游客，大家的脸上写满期待，静等检票。

登船后，我们在二层甲板的观景台就座。这里视野开阔，可以全视角观赏江景。

七时整，随着低沉的轰鸣，游轮缓缓推开碧波，在船尾犁出两道白色的浪花。漓江两岸的景色也如画卷般徐徐展开。

晨风拂面，裹挟着水汽的清新和岸上植物的清香，沁人心脾。妻姐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叹道：“这空气都透着甜香！”女儿倚栏远眺，搂着儿子轻声吟诵：“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外孙尚尚学着妈妈的样子，奶声奶气地跟诵，发音虽然不准，却也别有一番童趣。

游轮驶离码头约半小时，两岸的喀斯特峰林愈加秀拔俏丽。这些历经三亿年地质变迁形成的石灰岩峰丛，在晨光中犹如一件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有的孤峰独立，直插云霄；有的峰峦叠翠，连绵不绝；有的似虎蹲踞欲扑，有的如狮昂头嘶吼……千姿百态，引人遐思。

导游通过广播讲解道：“两岸的喀斯特地貌发育于泥盆纪至三叠纪。在亿万年的地质变迁中，石灰岩经过溶蚀、侵蚀，形成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峰林、峰丛、孤峰等。”

船首忽然传来游客的惊呼声。但见一群白鹭从游轮前方扑面而来，雪白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它们时而低飞掠过水面，时而振翅冲向天空。这些精灵般的鸟儿在青翠的山峰间恣意翻飞，似乎并不怕人，有几只甚至靠近游轮，在游客头顶盘旋。

我倚着栏杆，一任江风拂面。妻子悄悄握住我的手，轻声道：“这样的美景，值得一看。”她的眼睛里映着江水的波光，显得格外明亮。

3

行至冠岩附近，江水变得格外清亮澄澈。透过粼粼波光，似乎能看到水底摇曳的水草和嬉戏的游鱼。阳光照射在水面上，一部分反射出碎金般的光芒，一部分透过水面在水底的卵石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尚尚的小脑袋从栏杆的间隙探出，惊奇地大叫：“我好像看到水底的鱼了！”女儿蹲下身，指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对儿子说教：“你看，这些鱼这么自在，说明漓江的水很干净。我们只有好好爱护它，才能一直看到这样的美景。”

“漓江发源于桂林北面的猫儿山，全长214公里。它的水之所以如此清澈，一方面是因为流经喀斯特地貌，地下水补给充足；另一方面也得益于沿岸的生态保护。现在漓江流域建立了完善的水质监测系统，以确保这条母亲河永远清澈美丽。”导游轻柔的话语透过青霭款款传来，似是天外来音。

凭栏俯视，只见江水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和青峰翠峦。游轮行驶其中，仿佛在画中游。此情此景，让我顿悟了清代诗人袁枚“分明看见青山顶，船在青山顶上行”的意境。

航行一小时，两岸开始出现零星的村落。青瓦白墙的民居点缀在青山绿水间。炊烟袅袅，与山间的青霭交融蒸腾。有竹筏从旁划过，撑筏的渔人戴着斗笠，唱着渔歌。歌声在江面山谷间回荡，平添了几分诗意。

“漓江是岭南文化的重要发源地之一。早在秦朝，就开凿灵渠，沟通湘漓二水，使中原文化与岭南文化在此交融。千百年来，无数文人墨客留下很多诗词歌赋。所以，漓江不仅是一条自然之江，更是一条文化之江。”导游总会不失时机地宣讲。

这时，一只竹筏从游轮左前方顺江而下。筏上的老渔人笑着向我们招手，游客们兴奋地挥手呼应。老渔人即兴唱起渔歌。虽听不懂歌词，但那悠扬的曲调与山水相融，让人沉浸其中，陶然忘我。尚尚好奇地问：“那个老爷爷在唱什么呀？”女儿笑着说：“大概是在唱漓江的美景和他惬意的生活吧！”

4

途经杨堤时，岸边的凤尾竹摇曳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佛是山与水的协奏。竹林深处有几处农家客栈若隐若现，红色的灯笼在绿荫中显得格外醒目。间或传来几声狗叫，更显宁静祥和。

妻姐指着竹林深处的客栈说：“下次再来，我们一定要在这里住上几天。清晨听听竹声，傍晚看看江景，该有多美！”妻子点头附和：“是啊，远离喧嚣，纯粹的田园生活。神仙的日子！”尚尚却对竹筏上的鸬鹚更感兴趣。在缓缓划过的竹筏上，一位渔人正指挥鸬鹚捕鱼。只见鸬鹚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不一会儿便叼着鱼“扑棱棱”地蹿出水面。尚尚惊奇地瞪大眼睛：“那只大鸟为什么会抓鱼？它不怕淹死吗？”

女儿借机给尚尚讲起鸬鹚捕鱼的原理：“鸬鹚的喉咙那里有个特殊的囊，可以暂时存放抓到的鱼。渔人会在它的脖子上系个松紧适中的环，这样小鱼可以吞下去，大鱼就会卡在喉咙里。”尚尚听得入神，连声问：“那鸬鹚会不会很难受？”

导游恰好走过，回头笑道：“现在漓江上的鸬鹚捕鱼更多的是一种文化展示。渔人很爱护这些鸬鹚，毕竟它们是合作伙伴啊。”尚尚似懂非懂、学着大人的样子点点头。

望着岸边的凤尾竹，穿过历史的风烟，仿佛看到韩愈、柳宗元、黄庭坚、徐霞客们款款走来，他们在这片山水间寻找灵感，留下无数令人心仪的传世之作。此刻，站在游轮上，看着同样的山水，我试图解读他们当时的情怀……

5

游轮行至九马画山时，广播里传来导游的声音：“各位游客，我们即将看到漓江上最著名的景观之一——九马画山。这座临江的巨大石壁纹理纵横，色彩斑驳，形成了天然的数匹骏马图案。据说能看出九匹马的人会有好运，请大家尽情发挥想象力。”

船舱里的游客纷纷涌上甲板，对着石壁指指点点。妻姐端详片刻，掩饰不住兴奋：“我看到了五匹！一匹在低头喝水，一匹在扬蹄奔跑……”妻子也兴致盎然：“那块褐色的斑纹里有一匹马在回头呢！”尚尚急得直跺脚：“哪里？我怎么一匹也看不到？”我蹲下身子，揽过尚尚，耐心地指着山壁上的纹路说：“看，那里是不是一匹奔跑的马？”尚尚左瞧瞧，右瞅瞅，终于开心地拍手道：“啊！真有一匹白色的马在跑呢！”

驶出九马画山景区，江面收窄，水流也变得湍急起来。游轮穿行在陡峭的山谷间，两岸峰林夹峙，老藤垂挂，猕猴在藤蔓间跳跃嬉戏。阳光透过山谷的间隙洒落江面，形成一道道光柱，照得江水泛着翡翠般的光泽，美得令人窒息。

猕猴的出现让尚尚兴奋不已。当他看到一只老猴带着小猴在峭壁上觅食时，竟忍不住学着小猴的样子，抓耳挠腮地叫了起来。妻子慌忙拉住他：“不要太大声，吵到别人。”一对年轻恋人见了，忍俊不禁地笑了。峡谷越来越深，游轮仿佛驶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进入黄布倒影景区，江面变得宽阔平静，如同一面天然的镜子，将两岸的蓝天、白云、青山完美地映照其中。游轮经过，船身推开波澜，倒影也随之晃动，仿佛整片山峦都在水中轻轻摇曳，如梦似幻。

我们被这灵动的景色深深震撼，一时间竟无人说话。妻姐不停地变换拍摄角度，想要捕捉这完美的倒影。女儿扶着栏杆，由衷赞道：“有人说‘桂林之极秀在漓江，漓江之极秀在黄布倒影’，此言不虚呀！”

妻子说：“怪不得你要坚持全程游呢！这样的美，不走上一遭，该是多大的遗憾呀！”我们相视而笑，倒影中我们的身影也与山水融为了一体。

航行至兴坪时，游轮特意在此停留二十分钟。这里既是漓江风光的精华所在，也是第五套人民币20元纸币背面图案的取景地。游客们纷纷拿出纸币对比拍照，发现实景比图案还要美上三分。远处渔舟点点，鸬鹚捕鱼的传统场景依然可见，时光仿佛在这里停下了脚步。

我们全家也加入了拍照的行列。妻姐请人为我们拍全家福。尚尚举着纸币，认真比对的样子可爱极了。当我们一家人的笑脸与20元背景完美重合时，周围响起了“啧啧”的赞许声。

阳朔县城的轮廓在碧水青山之间若隐若现，四个多小时的漓江之旅即将结束之时，我蓦然想起当年在军训处长办公室见到的那幅画，恍惚间一时竟说不清究竟是漓江如画还是画如漓江，抑或二者本就是浑然一体、难分彼此的。

美景如斯，如有可能，将来的某天我想再游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