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超

瓜为蔓生植物，种类很多，主要出自葫芦科，但也有一些其他科的草本甚至木本植物的果实也以“瓜”名之。中国古代本土产的瓜种类有限，且可食用者甚少，主要有甜瓜、瓠、冬瓜等几种。如今餐桌上琳琅满目的瓜类大多源自全球各地的引种。古籍中如果不加以特别说明，所说之瓜即为甜瓜或其变种稍瓜，如《诗·豳风·七月》：“七月食瓜，八月断壶。”“瓜”即甜瓜；“壶”即瓠，指葫芦。

老黄县人提到水果会说“瓜果梨桃”，这是对水果的总称。上世纪90年代，黄县最有代表性的地方饮料名叫“瓜果液”。这说明黄县地界的瓜类资源还是比较丰富的，下面就大致梳理一下。

一

甜瓜为葫芦科甜瓜属植物，是我国最早当作果品的瓜类，《诗经》中多次写到它。马王堆发掘出的女尸辛追夫人胃中就曾发现有甜瓜种子。

甜瓜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瓜类，因为它不仅甜，还有一股浓郁的甜蜜的香气，所以古人又称之为“香瓜”。过去黄县地界常种的甜瓜有“黄杠儿”，熟后上面有一道道黄色的杠儿；有“一窝猴儿”，结的瓜比较多，瓜熟蒂落，滚得满哪儿都是。我最喜欢的是“虎皮脆”，皮薄酥脆，果肉黄绿色，细嫩多汁，香气也比较浓郁。直到现在，遇到“虎皮脆”我是一定要买来尝尝的。只是“虎皮脆”作为老品种，现在种得已经很少了。前些天逛超市，看到有一种“八里香”甜瓜，样子像过去的老甜瓜，买来尝了一下，却没有“虎皮脆”的那种酥脆感。后来引种的一种甜瓜叫甜宝，皮很光滑坚韧，耐储运，甜度也比较高，果肉有些硬。

还有一种不甜的叫“面瓜”，个头也比较大，像个小瓷罐，熟透了很香，瓜肉纤维少，面而柔软，黄县话叫“老面兜儿”。形容一个人性格软弱，没有一点火气，会说“你真是一个老面兜儿”。老面兜儿直接吃并不好吃，不甜，还噎人（好处是很有饱腹感，吃了可以顶饥）。如果用小勺把肉搲出来放在碗里，加一点糖，再放井里“拔（《红楼梦》第三十一回曾用‘湃’字，晴雯把果子‘湃在水晶缸里’）”一下，那在溽热的夏天，简直是一种无上的享受。

甜瓜的种子多而又难以消化，所以路边堆沤的土肥或施过土肥的玉米地里经常会长出野甜瓜，可能是因为家花不如野花香的缘故吧，小时候觉得野甜瓜更好吃。

稍瓜是甜瓜的变种，属侧蔓结果类型，瓜结稍上，故名，又名“越瓜”。《本草纲目》“越瓜”条：“越瓜以地名也，俗名稍瓜，南人呼为菜瓜。”稍瓜不是不能生吃，解渴还是可以的，但是它甜不如甜瓜，鲜不如黄瓜，就有点尴尬。它主要是用来腌渍的，从《诗经》时代一直腌到现在。北京六必居的酱瓜、河北馆陶的酱包瓜，都是用一种叫“八道眉”的稍瓜做的。《红楼梦》第四十九回提及的“野鸡瓜齑”也是用稍瓜做的。胶东每每有人将腌萝卜写作“瓜齑”，我是坚决反对的，二者不是一种原料，就像酱黄瓜不能叫酱瓜一个道理。

黄县话“稍”“臊”同音，稍瓜吃起来有点臊唧唧的，所以卖稍瓜的人不敢吆喝稍瓜，怕引起不好的联想，都是吆喝“脆瓜”或是“酥瓜”，以体现其酥脆的特点。《醒世姻缘传》第一回：“众人看了这个光景，‘稍瓜打驴——不免去了半截’。”

秋天的花生地、地瓜地和玉米地里有时会发现一种小瓜，和甜瓜很像，只是植株纤细，果实也长得很迷你，顶多乒乓球大小，隐约有类似甜瓜香味儿的这种小瓜。我当初还以为它是野生的营养不良的小甜瓜呢，咬一口才发现上当了，又苦又酸。原来它也是甜瓜的变种，叫“马泡瓜”，也叫“小马泡”。成熟“小马泡”越揉越软，手感很好。咬开吸其汁液，仍有酸味，但会有回甜。

二

冬瓜是葫芦科冬瓜属植物，经霜后皮上白如粉涂，因其冬熟，故名。贾思勰《齐民要术》称为大瓜，以别于古已有之的甜瓜（小瓜）。冬瓜的果实为长圆柱形，个头挺大，有十几二十斤。如果谁的头长圆而胖，会被讥称为“长嘞跟个冬瓜样儿嘞”。

买个冬瓜回去一家人好几顿都吃不完，冬瓜的一个变种——“节瓜”，就受到了欢迎，超市里常可以看到卖节瓜的。节瓜因每节只生一瓜而得名，瓜圆筒形，比黄瓜略长而粗，表面密披粗硬毛，故又称“毛瓜”，肉质较冬瓜坚脆，较冬瓜早熟。

葫芦瓜为葫芦科葫芦属植物。《本草纲目·菜部》“壶卢”条：“后世以长如越瓜首尾如一者为瓠，音护。”“瓠”即葫芦瓜，又称“瓠子”，果实粗细匀称而呈圆柱状，直或稍弓曲，长可近一米，果皮绿白色，果肉白色，嫩时可作蔬菜。黄县人因其叶与花与葫芦相近，果食可食，故称之为“葫芦瓜”。

我家院子里当初种了一棵，根本就吃不完——当然，味道也有点儿难吃。“悬瓠”即为长柄葫芦。“壶”为瓢葫芦，成熟后锯开可作瓢的。“蒲芦”即亚腰葫芦，可作药葫芦，也可作酒葫芦。葫芦瓜（瓠）、小葫芦（可作儿童玩具）及瓢葫芦为其变种。

栝楼是葫芦科栝楼属多年生草质藤本植物，也写作“瓜蒌”，黄县人以其果实形如牛蛋而称之为“蛋瓜”。其果实、种子和果皮均可入药，有清热化痰、润肺止咳、滑肠的功效。我们村的赤脚医生上山采药时，经常会采一些蛋瓜回来。后来，村里一户人家从山上挖了些，种在院子里，秋天收获生蛋瓜，一嘟噜一串地挂在门框两边。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蛋瓜开花的时候，白色花瓣，边缘具丝状流苏，还像烫了头一样勾勾丫丫的，看上去如梦似幻。蛋瓜的栽培种叫“吊瓜”，个头比蛋瓜大得多，是专门用来取子儿的。吊瓜子具有较高的保健价值和营养价值，很多年前我在南方吃过炒制的吊瓜子，那时葵花子八九元钱一斤，吊瓜子已卖到二十多元。

我们村有一户人家，不知从哪儿操持的瓜种，开出花来和蛋瓜一模一样，长出的瓜却细而长，末端扭曲或弯曲，像一条条蛇挂在那里，如果冷不丁闯进院子里，说不定会吓得尖叫起来。后来才知道这叫“蛇瓜”，是栝楼属的栽培种，有人称之为“长栝楼”。也称“印度丝瓜”，因为它原产于印度。其嫩瓜表皮灰白色，并有深绿、浅绿相间的条斑。生瓜有一种轻微的鱼腥臭味，煮熟后有一股特殊的清香味，微甘甜。嫩瓜可切片素炒，也可与肉炒或做汤，清香可口，别具风味。

三

黄瓜原名“胡瓜”。《本草纲目·菜部》“胡瓜”条：“（陈）藏器曰：‘北人避石勒讳，改呼黄瓜，至今因之。’时珍曰：‘张骞使西域得种，故名胡瓜。按杜宝《拾遗记》云：隋大业四年避讳，改胡瓜为黄瓜。与陈氏之说微异。’”

黄瓜起源于印度，其传入中国有两条路线。

一路是张骞经由丝绸之路带入中国的北方地区，并经多年改良，形成华北型黄瓜。其果实细长，呈棍棒形，刺瘤密，棱沟较深，故又称“密刺黄瓜”，如新泰密刺、山东密刺等。黄县也曾种过一段时间的密刺黄瓜，黑绿一长条，“刷把溜直”，个头大，产量高，就是水唧唧的，不合黄县人的口味，所以很快就消失不见。现在江南一带吃的黄瓜多是这种。

另一路从海路传入华南，成为现在的华南型黄瓜，果实短，光皮，形如棒槌，属于棒槌瓜类型。胶东半岛普遍分布着华南型黄瓜，这可能与海上交流有关。黄县过去有地方品种苇花黄瓜和秋黄瓜，即属于棒槌瓜类型。海阳白黄瓜，又称“白玉黄瓜”，也属于棒槌瓜类型。另有线瓜类型的黄瓜，瘤小或无，刺稀，各地根据其瓜条细长的特性起名字。好的线瓜类型的黄瓜瓤是黄绿色的，放几天也不糠，只是失了水分，瓜体变得柔韧。

黄县人过去只把黄瓜分成两种：架儿黄瓜和地黄瓜。这是按照种植方式来区分的。地黄瓜之所以不上架，可能是因为它的蔓比较短吧。黄县人都说地黄瓜更鲜，这可能与地黄瓜的播种时间有关系，地黄瓜种得要晚一些，而黄瓜、韭菜“两头鲜”。老黄瓜多用来留种，无法生食，但如果削去外皮掏去种，切片炒或烧汤也不错，老黄瓜炒肉片或老黄瓜汤是黄县人中意的夏末美食。

西瓜为葫芦科西瓜属植物，是夏天最大众化的消暑水果，汁多味甜，可消热解渴。《广群芳谱》：“旧传种来自西域，故名西瓜。”原产热带非洲干旱沙漠地带，五代时传入中国。可能是原产沙漠的缘故，西瓜特别喜欢沙壤土，黄县最有名的北皂西瓜，就是种在离海二三里地的沙地上，黑绿色的皮儿，瓜大而圆，皮薄而脆，瓤沙而甜。

黄县人普遍认为黄瓤西瓜好吃，我对其更是有着执念。我小时候吃过一次黄瓤西瓜，果皮极薄，肉色晶黄，肉质极为细嫩脆爽，甜而多汁。而且靠皮部品质与心部同样甜美，不像一般西瓜靠皮部不甜而发酸。现在想起来，那种口感和麒麟瓜差相仿佛。不同于葫芦科的草质藤本，其果实称为“瓜”，只是果形与瓜类有些相像罢了。

四

丝瓜为葫芦科丝瓜属植物，原产印度尼西亚，大约宋代传入中国，宋人有多首吟咏丝瓜的诗，如杜北山《咏丝瓜》：“寂寥篱户入泉声，不见山容亦自清。数日雨晴秋草长，丝瓜沿上瓦墙生。”南方各地栽培较多。《本草纲目·菜部》“丝瓜”条：“此瓜老则筋丝罗织，故有丝罗之名。”因是天然生成，故又称“天罗”。油条擘开后，内里蜂窝相连的样子与丝瓜络有些相似，所以浙江有些地方给油条叫“天罗丝”。丝瓜之得名亦与此有关。

印象中，我家种丝瓜在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那时候结的丝瓜，都是一任它长到老熟，晒干后取里面的丝瓜瓤儿（学名丝瓜络）用来刷锅洗碗。后来才知道嫩丝瓜可以吃，用来炒鸡蛋或做汤，味道很鲜。丝瓜络及全草可入药，性微寒、味苦微甘，功能祛风湿、通经络，主治胸肋疼痛、筋脉痠痛、乳痈肿痛等症。如今丝瓜络的用途得到进一步开发，其独特的网状结构吸水性和透气性良好，可以用来做鞋垫、汽车垫、床垫等，洗澡时也可用来搓澡，自然又环保。

苦瓜为葫芦科苦瓜属植物，原产印度尼西亚，南宋时始有记载。《五灯会元》卷十四：“僧问：‘如何是默默相应底事？’师曰：‘哑子吃苦瓜。’”其果实表面纵有大小不平的瘤状突起，骤看起来微似荔枝壳，因又名“锦荔枝”“癞葡萄”。和丝瓜一样，苦瓜也是南方多有种植。我是上世纪90年代初才在一位老者的小院里见到苦瓜，果实是纺锤形，一掌可握，多瘤皱，像个小手雷。现在市场上卖的长长的苦瓜是改良后的品种，作夏蔬有清热祛暑、降血糖的功效。直到今天，南方人吃苦瓜仍较普遍。

佛手瓜为葫芦科佛手瓜属植物，原产墨西哥及西印度群岛，多在冬季湿暖的地方栽培。黄县地界见到佛手瓜，应在上世纪90年代以后。说叫佛手瓜，看着倒有点像葫芦梨，不过其果面有五条不规则浅纵沟，形似佛手，故得名。这里说的“佛手”又名“佛手柑”，是芸香科柑橘属香橼的变种，果在发育中成为多个手指状肉条，佛手瓜很像手指闭合的佛手，故此得名。还真有些不良商贩以佛手瓜干燥果实的切片冒充佛手入药，一般人还真是不好区分。

木瓜为蔷薇科木瓜属植物，其果实称“光皮木瓜”，同属的贴梗海棠的果实称为“皱皮木瓜”，黄县人统称之为“木瓜”。其名字即已显露出其为灌木或小乔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