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润武

清晨的微光漫过窗棂时，我总爱踏着露水上的凉意，走向那片紫藤花架。石板路被晨雾浸得微潮，脚踩上去有种踏实的温润。架下的空气总比别处更清润些，混着泥土的腥气与草木的淡香，深吸一口，肺腑间便漾开舒泰。

株株紫藤从身边掠过，它们的枝干算不上挺拔，反倒带着几分随性的蜿蜒。褐色藤蔓相互缠绕，有的如苍龙探爪般攀附在木架高处，有的则像慵懒的手臂垂落下来，几乎要触到地面。我常常在某一株前停下脚步，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凹凸的纹理。它们就那样安静地生长、蔓延，像一位娴静的女子，不事张扬，却自有风骨，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在时光里书写着生命的华章。

冬去春来，当第一缕春风带着暖意拂过枝头，紫藤便从沉睡中苏醒了。起初，那些干枯的枝蔓看起来仍有些僵硬，像老者布满皱纹的手。但只需几日，你便能感受到内里涌动的生机——那是生命的汁液在悄然流淌，是沉睡已久的梦，正一点点舒展着眉眼。先是不起眼的角落里，冒出一点点嫩绿的芽苞，米粒般大小，裹在褐色的枝干里，带着几分羞涩，又藏着几分急切，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窥探着这个崭新的世界。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春日的画卷总是热闹的，桃花灼灼，梨花素白，樱花如雪，各有各的娇媚。而紫藤，却在这喧嚣中保持着一份从容。它不急不躁地积蓄着力量，让芽苞慢慢舒展，变成一片片嫩绿的叶子。那些叶子起初是卷曲的，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而后渐渐伸展开来，边缘带着细腻的锯齿，叶面泛着蜡质的光泽。不多时，叶片便相互簇拥着，沿着藤蔓铺陈开来，形成一片浓密的绿色海洋。阳光穿过叶隙，洒下细碎的光斑，风一吹，叶海便泛起层层涟漪，沙沙作响。

就在这绿意渐浓时，紫藤的花穗也开始悄然孕育。那是藏在叶腋间的秘密，起初只是小小的鼓包，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鼓包慢慢拉长，变成一串串青绿色的花穗。它们紧密地挨在一起，像一串串尚未成熟的葡萄，又像一串串精致的小铃铛，挂在藤蔓上，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你凑近了看，能看到花穗上密布的小花苞，米粒般大小，裹着一层薄薄的绒毛，仿佛一碰就会绽开。它们就那样静静地等待着，积蓄着绽放的力量。

终于，在一个阳光格外明媚的清晨，紫藤花绽放了。仿佛一夜之间，整个花架便被紫色的云霞覆盖。那不是单调的紫，而是从深紫到浅紫，从粉紫到蓝紫，层层叠叠，晕染开来，像一片如梦如幻的紫色瀑布，从高处倾泻而下，带着无尽的温柔与浪漫。每一朵花都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花瓣微微向外卷曲，边缘带着淡淡的白，露出里面嫩黄色的花蕊，细密而精巧。无数的花朵簇拥在一起，形成长长的花穗，垂落下来，有的长及地面，有的则在半空中摇曳，远远望去，竟像是紫色的云霞落到了人间。

“藤花无次第，万朵一时开。”站在花架下，四周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芬芳，那香气不似玫瑰般浓烈，也不似茉莉般清冽，而是带着一种温润的甜，渗入心脾。蜜蜂在花间忙碌着，偶有花瓣被风吹落，像紫色的蝶，在空中打着旋儿，轻轻落在石板路上，铺成一片紫色的地毯。行走其间，仿佛步入了童话里的秘境，让人忘了时间，忘了身在何处。

阳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太阳的移动而缓缓变幻。微风吹过，紫藤花轻轻摆动，花穗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与风嬉戏，又像是在低语着岁月的故事。我常常在花架下找一处石凳坐下，看着这片紫色的花海，听着风穿过枝叶的声音，任思绪随意飘荡。有时会想起儿时，也曾在这样的花架下追逐打闹，女孩子将落下的花瓣串成花环，戴在头上；有时会想起某个雨天，躲在花架下避雨，看雨水打湿花瓣，让紫色变得更加浓艳。

紫藤的美丽，从来不止于它的外表，更在于它内里蕴含的力量。它们紧紧地攀附在支架上，一圈圈缠绕，一点点向上，即使遇到阻碍，也会巧妙地绕过，继续向着阳光和天空伸展。夏日的暴雨曾打得花叶零落，冬日的寒风曾让枝蔓枯槁，但只要春天一来，它便会再次抽出新芽，于无声处彰显着生命的力量。

花架下总是热闹的。孩子们放学后会背着书包跑到这里，在花海里追逐嬉戏；情侣们会手牵着手，在花架下慢慢踱步，低声说着情话；老人们则会搬来小马扎，坐在花架下晒太阳，一边拉着家常，一边看着眼前的热闹。

紫藤花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待到暮色四合，月光便会悄悄爬上花架。此时的紫藤，又换了一副模样。紫色的花朵在月光的映照下，蒙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显得愈发神秘而优雅。偶尔有晚风吹过，花穗轻轻摇曳，此时的紫藤，宛如一位月下仙子，静静地守护着这片宁静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