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29日
方寸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爱情,或许是人世间最奇妙的情感,迷惑着多少男女,不论老幼。
一世一地差不多都有自己的情爱传奇:秦时千里寻夫哭倒长城的孟姜女;汉时天上鹊桥相会的牛郎织女,地上“白首不相离”的卓文君;东晋时梁山伯与祝英台穿越生死为爱双双化蝶绕飞古今;唐至明逐渐定型至今仍在不断演化的白蛇情爱传奇……意大利的罗密欧朱丽叶,哪怕隔着世代仇怨也难以压抑心头的情痴爱恋;法国的美女用真爱之泪,破除了王子的野兽魔咒;丹麦的小美人鱼即使化为泡沫也不愿伤害心爱的王子,还为他献上衷心祝福。
小城莱阳,也有一段凄美的爱情传说。
高中那年,我坐着汽车进城。穿过村庄、田野、树林,翻过一道大坡,车在坡底停下。司机喊:“马山埠塂到了。”车内站起一片人,挨次下车。有人拉开车窗,将头和手伸出窗外,喊声随即响起,“给我两个白菜包子。”“我也来两个。”
“好咧——”笼屉盖儿被揭开,一道清亮的女声穿透白色气雾钻进耳内,包子热气腾腾的香味儿扑进鼻腔。气雾飘散,露出女子圆润的面容,一头秀发编成一根粗麻花辫绕搭在右肩上。白皙的面容,白色的包子,衬得红色套袖更加红艳。身后的小店铺挂着大大的招牌“小梅包子”,风雨褪去鲜红的表色,露出经霜的底色。旁边的五金店波澜不惊,修车铺叮叮咚咚。
抓握,装袋,递出,接钱,找钱……短短两分钟,七八份包子从姑娘手里飞进车里。车子再次启动,包子的香味儿更加浓重,口腹之欲得到满足的声气在车厢里游响,牵出一串咽唾沫的声音。
马山,就是刚刚翻过的那个大坡,位于莱阳城西,由南而北隆起,无论从东往西看还是从西往东看,都像一匹奔跑的骏马,高昂着头从南往北扬蹄,山脊后背挺拔。听老辈人说,山上曾经有两座庙,一座“关帝庙”,在山南;一座“马神庙”,在山前。漫山都是参天的松柏,与木窗棂、红立柱、琉璃瓦的庙宇楼阁相互映衬,煞是好看。每当夕阳西下,金中透红的光芒洒照,熠熠生辉,更为壮观。旧时光中,披着晚霞进城的人们,无数次在城门口的粉壁墙上看过这一景色的镜影,足可媲美海市蜃楼的“马山夕照”。
时光流转,旧城新颜,马山林木多成楼宇,粉壁墙早已不见,不论现实的夕阳胜景还是壁墙奇影都已不可见,可是马山夕照的传说仍在,赋予其强大生命力的是一个爱情故事。
很久以前,马山脚下有一户姓张的财主,非常富有,可惜子嗣凋零,五十多岁才有了一个女儿,起名巧姐。老来得女,百般怜爱,丫鬟婆子一群,还专门请了一位奶妈。奶妈有个男孩儿,叫金锁,比巧姐大一点儿,跟着母亲一同进府为仆。两个孩子一个“妈”,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形影不离。渐渐大了,有了男女分别,有了身份差别。金锁天天出府上山放牛放羊,回府劈柴扫地,巧姐关进绣楼学礼仪做女红。金锁想着巧姐怕闷,每天不是采把山花就是摘些野果,不是编个笼子捉只蝈蝈,就是捕双蝴蝶捏只蜻蜓。闻着山花香,听着蝈蝈叫,看着蝴蝶和蜻蜓在屋内飞上飞下,巧姐的心也飞走了。一天天,一日日,绣花针再也凝不住巧姐的心神,巧姐的眼眸一次次转向窗外望向马山。
阳光真好,金锁哥说马山上漫山遍野的花都开了,什么颜色都有,红、黄、白、紫、蓝……一朵花就是一张笑脸,漫山遍野都是笑脸。
风推窗扇吱扭,金锁哥说马山上的风有魔力,春天一吹山就绿了,夏天一吹花儿就开了,秋天一吹果子就挂枝了,冬天一吹雪衣就披上了。
巧姐多想走出绣楼,跟着金锁去马山看蜜蜂蝴蝶绕着花儿飞舞,看露珠从草叶上滚落,看树擎着枝头去攀云云却飘飘飞走,听溪水叮咚流淌鱼儿无声游荡,听风摆弄庙角的铃铛当当响……巧姐多想跟金锁哥一起骑上马背,揪着马鬃让马昂起头,让风催马嘶鸣。
张财主拍了桌子封了绣楼锁了窗子,金锁也被禁在二门外。每天早上太阳升起,巧姐站在窗边,听牛哞哞叫着出门,看一人影赶着牛羊往西去,马山映着湿漉漉的晨光。每天傍晚,巧姐倚着窗框,盯着夕阳给马山镀上金边簪上红霞,盼着牛哞牵回那个人影。
这天,奶妈捎来金锁的话。傍晚时分,城门口的粉色影壁墙能够映照出马山影像,让巧姐把铜镜挂在东墙上,在西窗上捅个眼儿,定也能把马山影像照进镜子。巧姐如言所说,果然。自此,巧姐天天盯着铜镜,笑一阵儿呆一阵儿。马山上的金锁,也天天盯着绣楼的方向,站一会儿跑一会儿,举把花儿放只蝴蝶。
女大不中留,张财主想着巧姐嫁人就好了,很快张罗了一门当户对的婚事。阶级鸿沟无底崖,巧姐出嫁那天,金锁从马背上掉下来,奄奄一息,喃喃嘱咐:死了,埋马山,天天看……
奶妈把儿子埋到马山背一棵青松下的一块大石旁。不久,坟上钻出一棵小松树,越长越大,合抱参天。每当夕阳西下,马山背树影就映到巧姐绣楼,没有风也晃呀晃。
马石山巅青石旁,一抔黄土掩断肠;痴魂还作苍松影,日日黄昏借夕阳。据说这是一位诗人题写在马神庙上的一首诗,感念的正是金锁巧姐的故事。庙已经消失在时光烟云中,诗倒是跟着马山夕照的传说一道流传了下来。
现在的马山背,路南有一座酒店,院子很大,房厅宽敞。我去参加朋友婚礼,现场异常热闹,不论新人还是宾客个个喜气盈腮。待再回到院中,日已西斜,北面的马头独立成山。山顶松柏成林,高大摩天,绿色的松针镶着金色的边儿。再回眸,看到酒店金碧辉煌的装修,竟不再觉得俗不可耐,反而认为恰如其分。
山脚的“小梅包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书店。听说麻花辫跟爱人在莱阳义乌国际商城租了个店面,还是卖包子。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少女站在书店门边翻看书籍。风从坡顶俯冲而下,撩起她的辫梢,头顶的蝴蝶结上下扇动,翩翩欲飞。嘭嘭嘭,一个少男拍着篮球从拐角冲出来,跑到书店门口戛然而止,将篮球顶在手指上转了好几圈才抱入怀中,闪身从马尾姑娘身后进了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