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侄王仁道

2025年11月26日

夏仁胜

王仁道是我的异姓侄子,同乡同里,少小便识。他属鼠,我属牛,他大我13岁。他和我先后从军入伍,半生交集虽疏阔,心灵相契却不寻常。

仁道入伍早,一袭军装映得全村添英气。一年后他成为炊事班上士,外人只道“管饮食是美差”,其实他每逢节假日斜背挎包返村,囊中非金银珍馐,都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白面馒头、白菜猪肉馅的包子。仁道会先奉于老母床前,再分与邻里稚子。我彼时八九岁,品尝他给的包子,油汁沾唇,面香沁脾,方知除穷年累月的玉米粥外,尚有这般暖腹之物。后来我也投身行伍,就是受到仁道影响,不是图军衔之荣,实在是羡慕他“怀孝悌之心、行敦睦之事”的做人底色。他转业大西北站稳脚跟后,便接老母、妻儿同往,免却“子欲养而亲不待”之憾。乡里人赴西北谋事,他皆管吃管住,不求回报。

后来我转业到烟台,履职电视台,仁道也携家人归故里定居。我喜涉文苑,编剧著书,略有些许名声,觉得仁道事迹可以做一做,他却婉拒说:“三叔,我本就是个农民,孝母助邻是为人本分,如果借此求名,反失初心。”他目光炯炯,让我想到村东未被污染的井水,澄澈见底,也感叹真正的善举,从不需要镁光灯的照耀,从不会将德行当作勋章。之后,村中集资修路,我打算捐资,孰料仁道却先行一大步。我们二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无需多言,皆知彼此心中“根在乡里,当报桑梓”的执念。

再后来,他见村西山头祖宗坟茔荒芜,黄土裸露,又动员子嗣捐善款,打机井、栽林木、建凉亭,不辞辛苦。从而乡里多了一处绿荫之地,扩展一席祭祖之所,让后辈们拥有了一片好山好风水。

仁道晚年久病卧床,我曾几番探视,见他七尺男儿之躯,竟骨瘦如柴,面目憔悴。苍天无情人有情,仁道的儿女、外甥孙女们,一个个床前床后,端水端茶,百般照顾。然而,仁道还是走了。

他辞世之后,我曾多次回村,见他倡导所植的林木已亭亭如盖,所修的道路坦坦荡荡,所建的凉亭巍巍而立,乡亲谈及他都是感慨钦佩之词。仁道的子女,都很有出息,为官无官僚之骄气,从商无商贾之油滑,这都是他平日言传身教的功劳啊!我敢断言:有这等家风传承,远比留下万贯家财更珍贵。

我已七十七岁,鬓发皆白,执笔作文常感力不从心,但为仁道写祭文,却觉文思泉涌。原因就在于,仁道人如其名,一生本就是一部厚重的书,写满真诚与担当、道义与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