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坚

天气预报有初霜，不由想起一些经霜的滋味。

柿子是需要耐心等待的果子。小时候嘴馋，柿子的脸庞刚挂几许腮红，我便吵着要摘来吃。祖母没有拒绝，随手摘下一个还泛着铁青的、硬邦邦的柿子递给我。一口咬下去，满嘴的涩，瞬间就把我的舌头缠住了，赶紧吐了出来。祖母笑了，“性急不光吃不了热豆腐，也吃不了涩柿子。要等下了霜才好吃。”于是，我数着日子，盼着霜降。

秋风一天天变凉，气温一天天降低，终于有一天风不刮了，只是干冷。祖母说，明天肯定下霜。天明睁开眼，果然下霜了。屋瓦上、草垛上，都挂着“细盐”。我抬头望向最挠心的柿子树，青红色的柿子皮上，均匀地涂抹了一层浅浅的白霜，像爱俏的三嫂擦了脂粉的面皮。

我问是不是可以吃柿子了？祖母说：“好饭不怕晚，再等几天。”霜气一夜一夜地浸，柿子皮渐渐晕成一团酡红。我偷着用手去捏，硬邦邦的柿子已经成了一团软玉，薄薄的皮儿兜着一腔子甜。猴急的我，喊来祖父摘柿子。

祖母接过第一个柿子，除去褐色的蒂，绕着那个圆心轻轻揭去口唇大小的皮，递给我。我凑上嘴一吸，那清甜的、凛冽的果肉便倏地滑入口中，不像蔗糖的甜腻，倒有几分像冰，像雪，是一种透心的甜。祖母说：“柿子的甜，是跟霜借来的。只有经霜的柿子，才有这透心的甜……”

如果说经霜的柿子甜得透心，那么经霜的羊肉则鲜到入骨。

上班的时候，每到霜降时节，管伙房的老秦总要亲自去乡下挑一头当年的公山羊，给大家打牙祭。按他的说法，经霜的羊肉最有味道。也是，刀子似的风刮着，还没有供暖，人从脚底板到头发丝都是凉的。此时，一锅热气蒸腾的羊肉最是让人向往。

其实，经霜的滋味远不止口腹之欲，人生的厚味必是经霜所赐。

我们年轻的时候，应该都像那未熟的青柿，一身的生涩，看人看事，非黑即白。那时候，爱也热烈，恨也分明，以为世界的滋味，无非是齁人的甜或难咽的苦。随着生逢遭际的延展，生活的风霜一遍遍地吹打，命运的炉火一回回地煅烧，我们那层坚硬的、生涩的外壳才慢慢褪去，熬出一点不一样的滋味。

这滋味，混杂交织着奋斗的苦、离别的酸、失意的咸，最终沉淀为一种复杂而醇厚的“浓”。这“浓”，是内敛的，是沉潜的。是对苦难的理解，对缺憾的包容，也是对平凡的珍视。经霜，让我们懂得寻常的食物才是养人的，平淡的日子才是可贵的……

窗外无风，干冷，期待明天会有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