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良山

莱阳万柳村西南梨园里，葬有明清之际山左“东海大儒”宋继澄，墓虽为假冢，但参拜者络绎不绝。梨园主人为方便众人膜拜，特筑路于梨园之中。

原宋继澄墓在村里，墓被毁后，尸骨不知去向，旧墓地处现已辟为民宅。据该村嵇德升老人介绍：宋继澄原墓碑多年之前就已被毁，残碑块被用来砌墙护田。如今所见之碑，是清同治年间仿制的。碑阴面的墓志铭，系清初莱阳知县邹知新所撰，但书写者不知为何人。

邹知新，湖北麻城人，顺治十八年（1661）于七二次起义时，曾救护了众多莱阳人士。

莱阳宋姓有两支，被当地人称为“两宋”，是明清之际望族。一支是元明之际源自文登的“文登宋”，宋琬是其代表人之一；一支为明初迁自济南长清的“长清宋”，主要代表人物就是宋继澄。

一

宋继澄，生于明万历甲午二十二年（1594），卒于清康熙丙辰十五年（1676），享年83岁，是明天启丁卯七年（1621）举人。宋父兆祥，万历乙酉（1585）举人，官河南开封府通判、汝宁府同知。

宋继澄家族是“一门三世四进士、四举人”。宋继澄兄弟三人，宋继澄排行老三。长兄宋继登，是明万历甲辰（1604）进士，定兴县知县，升南京鸿胪寺正卿；次兄宋继发，是崇祯戊辰（1628）进士，官长州县知县，晚年奉佛出家，于莱阳城南自建地藏庵。宋继澄侄宋琮，是崇祯戊辰（1628）进士，官祥符县知县；侄宋玟，是天启乙丑（1625）进士，从知县升迁至工部侍郎。宋继澄长子宋瑚、次子宋琏，同榜中崇祯己卯十二年（1639）举人。

当年，宋继澄与宋琮、宋玟二侄学问、文章名誉大江南北， 与江南昆山、太仓（娄东）一带的“复社”领袖张溥、张采，有“掊斗折衡为文章，天下娄东与莱阳”之称。目前，我所知道的宋兆祥家族的墓碑，仅留下了宋继澄的，故颇显珍贵。让我们先看看宋继澄的碑文。

正面：

大清同治七年四月谷旦

明处士天启丁卯举人继澄宋公暨配孺人姜氏、黄氏

九世孙声长、十世孙……

背面：

公讳继澄，字澄岚，号绿溪，里谥文贞。德行、文学声誉广著，海内皆称澄岚先生。设馆授教，东国显达者多属门墙士。为人谦冲和蔼，与之晤对，如坐春风和气中。虽生珂理，无一毫自矜之色。中前丁卯科举人。有子：长瑚、次琏，俱中式己卯；三瓛，邑增广生。甲申以还，偕次子琏隐居海滨，三征不仕，著书立说。弟子益众，衣食不给，咸赖门人糊口，寿八十三终。所著有《四书正义》《诗经正义》诗文各百余卷， 足征先生正学之传云。赞曰：髦期好学，淡泊明志；风起百代，天下善士！

文林郎、知莱阳县事邹知新顿首拜撰。

宋继澄先生是前明的举人，甲申（1644）明亡后，三征不仕，不做“二臣”。先是偕子宋琏隐居万柳村，并于村中设馆授徒；后又隐居海滨，著书立说；再后又周游胶东多地授课，而授课最久之地为即墨黄家。他所隐居的“海滨”，即今之海阳县辛安乡的“海头村”。那时，海阳县尚没成立，此地尚归莱阳县管辖，村附近的大片滩涂、盐碱地归宋家所有。村南二里即为大海，时常大雾弥漫，并不适合人类居住。而宋继澄先生于顺治六年（1649），隐居此地有三年之久，故又有号“海上病叟”，并带病写下了《滨海己丑集》一书。

二

宋先生隐居“海头村”时，常有好友及门人来访。先生“每坐海岸对鸦岛，与于生吟咏，目境既远，怀亦不近”“即海岸为几案，酌村醪，使仆婢辈取海鲜烹食之，虽粝食无兼味，固自饫也。”这短短的几句回忆录，读后知先生是个快乐豁达之人。

上文中所题“于生”名叫于起泗，字陪尾，“山左大社”成员，今海阳桃林村人，是位颇得宋继澄先生喜欢的弟子。桃林村距“海头村”并不远，于起泗先宋继澄先生来此定居，并常侍先生于左右，如孝子一般。宋先生每启后窗北眺，即可看到于起泗的房舍，虽然弟子的舍庐稍宽敞，但“蟛螖（一种小螃蟹）郭索游于牖下，则皆同也”。

上文所题的“琛儿”，有资料说是宋继澄之子宋瓛，也就是说，宋瓛的原名叫宋琛。而据笔者考证，应是宋琏的乳名。因宋继澄先生共生三子，长子宋瑚因病卒于崇祯十二年（1639），享年二十七岁；三子宋瓛卒于崇祯十六年癸未（1643）莱阳邑难，享年二十岁；而只有宋琏有可能是“琛儿”，他卒于康熙三十三年（1694），享年七十九岁。更能说明“琛儿”非宋瓛的是，宋继澄有诗《芳弟、琛儿及诸孙皆进于诗，因悼诸姪及瑚、瓛两儿》：埋地多亲属，诗书逐逐哀。几成天上赋，不见劫中灰。半失称龙俊，尤当连璧才。中原门望久，空自恨从来。

诗中的芳弟、琛儿、瑚儿、瓛儿，分明是各自有别。

几年前，笔者曾专程访问过“海头村”及“鸦岛”。而宋继澄先生所言“海岸对鸦岛”之地，当为今之“南姜家庄”村。此村距“海头村”仅有一公里的路程，建村时间应该晚于“海头村”。

宋继澄为维持生计，于海滨隐居一段时间后，偕子宋琏赴各地授徒讲课。牟平泊子庄、海阳、掖县、平度、即墨等地，皆有“二宋先生”的足迹。即墨望族黄培家，是宋氏父子外出讲学时间最久的地方。黄培是宋继澄的内弟，黄宗宪子、太子太保黄嘉善孙，世袭锦衣卫指挥佥事。因为黄培而发生的文字狱，导致宋继澄有近三年的牢狱之灾。

“二宋先生”是邑人对宋继澄、宋琏父子二人的敬称，就像称苏洵、苏轼、苏辙为“三苏”，称陆机、陆云为“二陆”一样。称宋继澄先生为“夫子”，更是对其推崇备至。莱阳万柳村，是“二宋先生”授徒讲学、雅集较固定之地， 晚年也定居此地，故宋继澄先生又有号“万柳老人”。

三

万柳村原称小庄村，距莱阳城十五公里。此处是宋家的土地，宋继澄与子宋琏设馆授徒于此，生徒初来之时，每人皆要植柳树一株。久之，集多成林，故更村名为“万柳”。之后，宋琏于村里建“万柳书院”，一时间文人皆来此游学。

甲申大明鼎革后，“山左大社”虽自动解散，但社员也时常雅集，雅集地也由莱阳城迁至万柳村。当时，南方“复社”的成员也时常来访，顾炎武来即墨、莱阳进行文化交流时，也曾到过万柳村。

宋继澄先生最大的贡献是于崇祯二年（1629）成立了莱阳“山左大社”。“山左大社”是由莱阳“文社”“邑社”递变而来的。

“文社”的成立是由宋继澄的父亲宋兆祥倡议的，长兄宋继登担当讲学，十九岁的赵士骥，十七岁的宋继澄、十四岁的宋继登长子宋琮负责管理，率领文友共同学习。

“邑社”逐渐壮大之后，最终改为“山左大社”，依附江南的“复社”，是“复社”最大的分社。“山左大社”与“复社”相呼应，成员互访交流，共促进、同提高。“山左大社”社员共有九十多人，莱阳就有六十一人，中进士的比例也非常高，有：姜埰、左懋第、沈迅、张允抡、左懋泰、姜垓、赵士骥、宋琬、张允捷、赵 等人。明崇祯四年辛未科（1631），莱阳一榜中三人：姜埰、左懋第、沈迅。此爆炸性新闻迅速传遍全国，一时外省人纷纷慕名前来拜宋继澄为师。

明崇祯十七年甲申（1644），也是清顺治元年，大明改朝大清，“山左大社”自动解散。宋继澄三征不仕，不做“二臣”，与身边的朋友纷纷隐居。清初栖霞于乐吾（因行七，又名于七）曾先后两次举明旗反清。我考证认为，于七首次起义时，宋继澄、董樵、赵士喆、张允抡四人极有可能也参与了反清，否则没必要远离故土而隐居。尤其董樵，是于七的军师。清王培荀的《乡园忆旧录》里记载“与于七主谋的人有董樵”。其他三人证据不足，难下定论。不过，宋继澄隐居“海头村”是顺治六年（1649）之后，正是于七首次起义失败之时，但宋继澄到底是否参与了起义，尚待考证。

宋继澄一生最要好的朋友是张允抡，因张允抡最懂他，两人同病相怜；他最疼爱的学生是赵 。赵

是赵士骥的长子，姜埰、姜垓的外甥，顺治九年进士，官至江西万年县知县。致仕回乡后，常骑着毛驴来“万柳村”看望老师宋继澄，并小住几日。二人诗词歌赋，饮酒作乐。赵 奉上新诗请老师批阅，宋继澄点评后，赠诗挽留赵 多住几日。

可惜赵 寿不长，仅活到五十六岁。赵 死后，宋继澄心痛不已，并为其作墓志铭。

近五年来，笔者或独行或结伴，先后五次赴万柳村祭拜过宋继澄墓。有生之年，我将继续研究宋继澄家族和“东海大儒”宋继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