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19日
彭筱飞
海肠捞饭,是烟台一带的吃食。我头一回吃,是在烟台山下一个小馆子里。那天下着细雨,海风挟着海蛎子味穿过巷口,店里却暖烘烘的,灶火正旺。
胶东人吃海肠,是有些年头的。早先渔民出海回来,把刚捞的海肠用韭菜快火一炒,便是极好的下酒菜。海肠这东西,长得不甚雅观,紫褐色的身子软趴趴的,像段肠子。味道极鲜,当地人唤作“天然味精”。听说从前福山的厨子进京,腰间总挂个皮囊,里头装的就是海肠粉,临起锅撒一撮,鲜味便吊起来了。
海肠捞饭的兴起,倒是近年的事。据说是有家老店,来了熟客赶着出差,催得急。大师傅灵机一动,把正炒着的韭菜海肠连汁带料浇在米饭上。客人三两口扒完,竟念念不忘,回来特意寻这道饭。一来二去,便传开了。
好的海肠捞饭,最讲究火候。海肠处理起来费工夫,要去内脏,焯烫并立即快速捞出,方能脆嫩。下锅更不能久,大火滚油,十几秒便要起锅。韭菜要选本地的小叶韭菜,辛香足;米饭须是泰国香米,吸了汤汁还粒粒分明。
我常去的那家店,老板是个黑红脸膛的汉子。他炒海肠时,铁锅颠得哗哗响,火苗蹿起老高。“海肠最娇贵。”他说,“多炒一刻就老了,像嚼皮筋。”他家的捞饭,海肠切得寸段,卧在碧绿的韭菜间,浇头往饭上一淋,汤汁慢慢渗下去,油亮亮的光泽。
吃海肠捞饭,先拨开面上的海肠,把米饭拌匀了,让每粒米都蘸上酱汁。再铺上海肠韭菜,一勺舀到底——饭的温热,海肠的脆弹,韭菜的辛香,都在嘴里化开。那鲜味是绵长的,不像味精那般尖利,倒像海浪,一层一层漫上来。
有时想,这海肠捞饭颇合胶东人的性子。海肠貌丑,却内藏至鲜;做法简单,却暗含功夫。就像这海边的人,说话直来直去,内里都是厚道。
如今各地馆子都有海肠捞饭了,有的加虾仁,有的放瑶柱,花样多了,反倒不如烟台小馆里那碗来得真切。去年冬天又去,见店门口新挂了匾,写着“山东地标美食”。老板依旧在灶前忙碌,铁锅哐当哐当的,海肠的鲜香气混着海风,飘了半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