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敬之

打开记忆的闸门，飞流直抵小山村——店子。

店子位于昆嵛山九龙池南侧的向阳坡上，三面环山，层峦叠嶂，郁郁葱葱；一面绕水，泉水叮咚，长年流淌，可谓山清水秀。这个小山村仅有四十几户人家，房屋自上而下有层次、有秩序地排列在小山坡上，屋顶大多是用麦秸缮起来的，好似一排排金色菊花绽放在娇美的山河之间。我和三个孩子在店子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却也是最开心的三个春秋。

一

1968年，小学教师下放回原籍谋生，我是城镇的教师，当然不能例外。丈夫是从朝鲜战场转业回来的军人，被分配到牟平文化科任科长，两年前已被停职，工资冻结并下放到基层劳动锻炼。他是外乡人，有家不能回。我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老大男孩十岁，老二女孩刚七岁，最小的男孩仅有四岁，身无分文，到哪里去栖身呢？我愁眉紧蹙暗自垂泪，在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小山村的乡亲以昆嵛山谷般宽广的胸怀接纳了我们，并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

那年冬天，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村领导让我们搬进独立小院的三间茅屋，屋里暖融融的，炕上热烘烘的。愁云散去，喜上眉梢，终于有了安身之地！

队委会决定，让我任该村小学教师，每天记十分，是最高劳动力的待遇。年终以工分的多寡分口粮和烧草。山地适宜栽种地瓜，口粮自然是以地瓜和地瓜干为主，但我们享受特殊待遇，可用地瓜换取玉米、小麦。不仅如此，生活上有困难，他们也会挺身而出，默默帮你。

初夏，有一天，我到十八里外的玉林店公社驻地开会。散会时，已是暮色苍茫，我心急如焚，疾步如飞，念着家里三个孩子的晚餐没有着落，家里只有粮食颗粒，已没有面粉。慌慌张张进了家门，却见灶间油灯闪烁，小凳上坐着王嫂，三个孩子睡得正甜。见我回来，她麻利地从晾衣绳上递来一条毛巾让我擦汗，又从锅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催我趁热快吃。我惊奇地问:“这面粉是从哪里来的？”她笑着批评我:“你看，你的面缸底朝天，叫孩子啃玉米粒，喝西北风？这是我和杨妹子刚从磨上推出来的小麦和地瓜干的混合粉。”说着她已迈出门槛，风儿飘似地消失在石砌的蜿蜒山路上……

回到屋里，看着三个孩子，回想几个月来，他们跟王嫂的儿子小福混得很熟，在他身上学会了劳动,学会了俭朴,担水、搂草、摘松球、采树种，样样都会。小福还亲手为他们量身编了三个不同大小的拾草网包，老大的最大，老二的居中，老三的比雀窝稍大一点。孩子们的网包满了，经常是天也黑了，都是小福帮着扛回来的。

二

说起菜园，那是队委会关照吃菜问题，分给我们三分自留园。特意安排在村前小河旁的蓄水池畔，土壤肥沃，浇水方便，是条件最好的地方。我在园里种了大白菜、萝卜、韭菜、大葱、芫荽……夏天傍晚，吃点凉饭，我带着孩子荷锄、提桶、来到小园浇水、中耕。

太阳落山了，炊烟袅袅，社员们散工了。王嫂领着一帮人来到小园，二话不说就开始干。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活就干完了。王嫂叫来我的三个孩子，从衣兜里抓出五个一面红一面黄的水杏说：“伸手接着！”老大老二各分得两个，只给小三一个。小三的小嘴撅起来了，王嫂又说：“你哥哥姐姐帮妈妈干活，多劳多得。”说着又从兜里拿出一个塞给小三，笑着说：“这次照顾你，下次就没有这个优待了……”张叔叔送了一串还扑棱翅膀的蚂蚱，王婶送了两穗刚剥下来的嫩玉米，杨伯伯给了一把鲜红的山草莓，孩子们乐开了花。

我和大家一起提着农具,嘻嘻哈哈来到小河边,洗洗带泥的双手，洗洗脸上的汗水，捧起一捧水喝一口，甘甜凉爽，十分惬意。沧浪之水清兮,怎及这昆嵛山之泉水？洗毕人们都向自家走去，望着他们的背影，我久久伫立，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月亮露出了笑脸，乘凉的人们，到大队部记完工分都陆续来到美丽的泉边石阶上，拉家常，讲故事，打水仗，其乐融融。我正在四处寻找孩子。发现不远处的石窝子里有篝火，到跟前一看是三个孩子在烧蚂蚱、玉米、分享那些礼物，个个都变成了小花脸，满嘴灰黑，但那稚嫩的笑声却震荡着山谷。

我把孩子领过来，坐到石阶下听张大伯讲故事：“传说，有个小九龙，原来做了一些坏事，龙王惩罚他，要他面壁思过。小九龙认识到自己错了，决心悔过，并且表示不再回龙宫享受荣华富贵，要留在这里为人类造福。从此小九龙便住在昆嵛山九龙池里……”孩子们听得都入了迷，就是这样的故事让孩子明白了做人的道理。

冬去春来，一晃三年过去了，丈夫恢复原职，我也被调到了牟平城区东关联中，任中学教师。如今我们离开小山村已有半个多世纪，可记忆中的往事时常涌现，纯朴善良乡亲们给予我们的恩惠比昆嵛山高，比流淌的泉水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