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9月29日
岳立新
深夜,整个小区已经沉睡。只有我的台灯还在发出星点的亮光。光晕在深夜里圈出一小块明亮,就像一座孤岛。书桌前的我,或是指尖轻轻划过书页,或是轻敲键盘。我把自己藏身于这夜的孤岛,只有台灯,是唯一的见证者,一直默默注视着我,却始终守口如瓶。
清晨走进办公室,众多办公席位中,我很普通,应该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当同事谈论刚刚看过的最新网剧时,我只微笑听着,断然不会提起自己昨夜啃读的那本厚书。当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抱怨通勤漫长无聊时,我也不会向任何一个人说起自己的耳机里,正播放着课程讲座。有人问我又在学什么流行歌曲,我只会说“随便听听”,仿佛那些努力都是见不得光的秘密。
如果你仔细看看,可以发现身边很多人都是如此。把努力悄悄藏进背包的最里层,用轻松掩饰着坚持,用随意遮盖着认真。似乎一旦被人看见自己在用力生活,就会暴露出自己某种笨拙的天真。
这让我想起高中时那个瘦高的后桌。他的数学练习册总是被翻得面目全非,边角卷起,纸页泛黄,上面贴满了备注小纸条。每次考试前,他都会悄悄把那本练习册塞进书包最底层,好像那是什么赃物。当我们问他怎么总是考得这么好,他总是说:“可能就是运气吧。”
当时我不大明白,总觉得学习好的人都是这么谦虚。直到多年后,我也在自己身上看见了他的影子。
高中毕业后,我穿上军装走进了部队。那时候,自知自己是一个农村娃,要想在部队干好,那得拿出自己的硬本事。于是,白天我是拼了命地训练,晚上则总会在战友们睡着后爬起来,在方格纸上写写划划。深夜,只有台灯透过那薄薄的方格纸,照见一个农村娃内心的恐惧:我怕自己的努力被别人发现,更怕被别人发现努力之后依然失败。那些夜晚,我自己就是一座孤岛,四周是深不见底的海,沉默不语。
这种沉默被打破是在一个普通的加班夜。等战友们都沉入梦乡,我依旧悄然爬起来,来到楼梯下的杂间,这是我加班的办公室。正在翻阅书页,忽然停电了,整栋大楼一片黑暗。摸索着合上书本,我走到楼道,拐角碰到一个身影:是岳立新吗?
虽然至今想不明白对方是怎么能在那漆黑一片中认出自己的,但我感觉到了那一刻,我的冰封的岛开始碎裂。
第二天,在洗漱间遇到我的班长,一起刷牙洗漱,我破天荒地说:“昨晚停电时,我正好在学着写连长带兵的一个新闻稿。”班长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也太拼了吧!不过真的不错,希望咱们班走出第一个把自己名字变为铅字的人,加油!”
班长没有嘲笑我。从他的笑容里,我看到的只有理解,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敬佩。
豁然开朗。我开始尝试在自己的岛上修建一座桥。我开始尝试摘下那一层面具。周末,我会与战友分享自己正在读的书;在班务会上,我开始坦然承认“为了攻克四百米障碍,我已经连续一周加训加练了”;一大早加练五公里跑回来,也不再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换掉汗湿的迷彩服。奇怪的是,岛外的世界并未回以嘲笑,反而不断有更多的战友与我分享他们的书单、坦诚他们的努力,甚至有更多战友向我诉说他们的挣扎。
那个高中的后桌,后来告诉我一个秘密。他说那时的他害怕努力成为自己唯一的标签。“如果我已经尽力却还是失败,那就再也没有借口了。”他说着,双眼晶莹,“但现在我知道了,努力不是最后的避难所,而是我们出发的港口。”
军装穿了二十年整,我落户定居在一个滨海小城。如今,城市的夜晚依然有无数盏台灯亮起。我希望,那不再是一个个孤岛,而是星罗棋布的灯塔。每一点光都知道其他光的存在,彼此照耀,互相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