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9月27日
张荣起
早在20世纪50年代,我就对因写自传体小说而闻名的高玉宝非常仰慕。有一次,给初中新生讲《半夜鸡叫》,想不到课堂上坐着高玉宝的妻妹姜淑芝。课后了解到,她是距学校十多里路的牟平埠西头乡(今属观水镇)后姜家村人,姐姐姜宝娥战争年代参军,和高玉宝走到了一起。我忽然觉得与高玉宝的距离拉近了,幻想着哪次家访能碰到高玉宝夫妇。
然而,学生在校时间只有三年,我没有与高玉宝偶遇。
一晃,半个世纪的时光不知不觉从指缝里溜走,直到2000年以后,我已退休,一次去大连访友,听说高玉宝就住在大连。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我拨通了他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老大姐,问:“贵姓?你是哪里的?”当她得知我是烟台人,想见高玉宝时,立即说:“咱们是老乡,你要来就快点,高玉宝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要上飞机了。”
一
我与朋友立即赶往高玉宝家。接电话的老大姐已在干休所院内等候。她就是与高玉宝相濡以沫的闻新老人。她引着我们来到一座旧住宅楼,身着一身灰色旧装的高玉宝已在门口等候。
高老年过八旬,身板硬朗,精神矍铄。他利用上飞机前的短暂时间,向我们讲述了他苦难的童年和写《高玉宝》的经历。
高玉宝的祖籍是山东黄县(今龙口市)。六代前,祖上哥俩一路打铁,一路闯关东,在辽宁省复县的太平村(今和平村)孙家屯落了户。1927年4月6日,他出生在大连瓦房店,因为幼年渴望读书,曾悄悄地到学校窗外偷听先生讲课。教书先生深受感动,免费收他入学。但是,他在学校只待了一个多月,就因生活所迫去给地主放猪了。
高玉宝9岁时,全家到大连谋生。他10岁进日本工厂当童工,15岁替父亲到大连复县华铜矿场当劳工,1945年日本投降后得救,开始学习木匠手艺。他1947年参军,到过湖南、广西、广东等地。不打仗时,他就抓紧一切机会学识字、学文化,慢慢产生了写书的想法。1948年8月20日,他在长沙开始以自己的身世为题材写《高玉宝》。因为识的字不够用,他就画图代替,历时一年半的时间,一部20余万字的长篇小说连写带画地完成了,不想引起了中央军委的关注,请专业作家帮助修改定稿,并于1951年12月开始在《解放军文艺》上连载,1955年4月出版单行本……
正当我们听得入神时,高玉宝看了一下手表,说:“去飞机场的时间到了。”便告别我们匆匆而去。
二
高玉宝的更多故事,是闻新大姐讲给我们听的。
文盲战士写小说,消息传遍了全军,轰动了全国,《高玉宝》的部分章节被选入中小学课本。在国内,先后有7种民族文字印刷的《高玉宝》;在国外,十多个国家翻译并出版了《高玉宝》。高玉宝,一个文盲战士的名字,几乎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为了进一步提高高玉宝的文化和写作水平,总政治部保送他到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深造。1962年毕业后,他成为沈阳军区专业作家,先后创作了小说《春艳》《我是一个兵》,共60余万字。此外,他还发表了不少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及诗歌等。高玉宝在战争年代立大功6次,小功2次,和平年代多次参加全国劳模代表大会和文代会,先后23次受到毛泽东、周恩来及朱德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高玉宝》一书,影响了几代人。1988年高玉宝离休后,仍旧和全国读者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最多时一天能收到200多封信。为了满足广大读者的要求,他主要做了两件事。一是整理多年来的手稿,花费6年时间,四易其稿,完成了近百万字的《高玉宝》续集的写作。他写自己的亲身经历,通过写参军、作战、写书、出席国宴、出国访问等故事情节,反映了一个苦
命的孩子在党的阳光照耀下茁壮成长的过程,以及半个世纪以来中国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发生的巨大变化;第二件事,为适应改革开放快节奏的需要,高玉宝变手写为口说,直接走上讲台,以“我要读书”“没有文化什么都干不了”“成功属于勤奋学习和刻苦努力的人”等话题,现身说法,教育读者。这样的演讲,高玉宝离休前就开始了。第一次是1952年在北京绒线胡同小学宣讲,那时高玉宝才20岁出头,学生称他为大哥哥;50多年后,他再去这所学校(已改称长安街小学)时,学生已称他为高爷爷了。从第一次登上讲台,高玉宝累计演讲5000多场,听众达500多万人次。
正当大姐讲得兴致正浓时,电话铃响了。趁着闻大姐接电话之机,我参观了只有十几平方米的客厅。客厅除了摆放着一套简陋的旧沙发外,只在西侧安放着一座摆满荣誉证书的书架,有中国少年儿童校外教育先进工作者、全国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全国文教方面先进工作者、全国关心下一代先进工作者、全国劳模、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全军先进离休干部等荣誉称号及无数个校外辅导员聘书。东侧墙壁上悬挂着记录高玉宝军旅生涯的大幅照片,其中一张是1957年7月28日出席在罗马尼亚召开的第三届世界青年代表大会时,代表们将他高高举过头顶的照片。那时的高玉宝,还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
闻大姐放下电话,说打电话的是一位部队首长。前几年,高玉宝在洛阳做过一次演讲,因为郑州和许
昌的战士们也想听,便一直联系。她说,高玉宝一年要做100多场演讲,听讲座的有部队、机关、学校、厂矿及企事业单位,甚至有正在劳教的少年犯。大连及烟台,他几乎讲遍了每个县市区,仅龙口市就有十几所中小学聘请高玉宝做名誉校长。他走遍全国20多个省市,已有400多家单位成立了高玉宝自学小组(班、中队)。
三
我问闻大姐是如何与高玉宝走到一起时,她说:“我是牟平埠西头人,原来姓姜,1947年参军后,在部队与高玉宝相识,既是老乡又是战友,很快加深了感情,1954年结成伴侣。那年,高玉宝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我才有了闻新这个名字。”
我曾工作多年的桃村镇,距闻新大姐的家乡仅有几十公里路;闻新大姐的妹妹姜淑芝在我执教过的中学读过书……有了这层关系,闻大姐把我当成娘家人一样亲热,领着我们逐一观看了他们的每一个房间。
与客厅并排的是三个朝阳的房间,中间卧室墙上悬挂着几张放大的照片,有闻新与高玉宝的结婚照,还有闻新年轻时的单人放大照片,朴实、靓丽。最东面的屋子是高玉宝的工作间,只有书架和旧式写字台。厨房在卧室对面,南连小饭厅,桌上的盘子里摆放着早饭剩下的玉米饼子。他们家面积大约90平方米,被诸多房间切割,显得十分拥挤。这就是一位正师级军旅作家的生活环境,令人肃然起敬。
高玉宝几十年如一日,始终过着简朴、平民般的生活,长年累月,风尘仆仆,无私地奉献着。他讲人生的价值,讲文化的重要,讲雷锋精神,根据不同对象讲不同的事迹和格言,听过演讲的人,没有一个不受震撼,不受感染的。他一年不管走多少地方,做多少次讨论,只接受三样礼物,一是红领巾,二是鲜花,三是聘书,他是典型的活雷锋、老雷锋。
如今,这位备受人们敬仰的老雷锋、战士作家已于2019年12月5日离我们而去,但,他的音容笑貌,他的精神永远活在我们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