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非

一

写下这个题目后，立觉不妥。明明想说人的尴尬，却赖在了手机身上，文不对题。不过人之囧事颇多，为免生歧义，只得委屈手机一番，借其开宗明义。

2005年，联想集团收购IBM公司PC业务时，许多人从心里赞叹，柳传志真是大手笔。不过，联想没有看透，IBM兴趣早已转移，在十多年前就推出了世界上第一款真正意义上的智能手机。摩托罗拉、爱立信、诺基亚、夏普等品牌紧随其后，也加快了布局。2007年苹果公司推出第一代iPhone后，人类瞬间进入了智能手机时代。曾经轻松赚取银子的网吧，倏忽间风光不再。

现代科技的迅猛发展，令人眼花缭乱。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推动力是蒸汽机的广泛应用，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发生是人类进入了电气时代，第三次工业革命最重要的介质乃互联网的出现，间隔皆为百年左右。

有人说，18世纪60年代以前，人类的物质文明虽然也在缓慢发展，却无本质的改观。第一次工业革命后，特别是近百年来，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1993年初，我曾经工作过的市政府办公室，要求四十岁以下工作人员，都要参加电脑培训。那时计算机还是DOS操作系统，许多人不懂英语，即使学过的大多也不熟悉科技英语。困惑之下，甚至打起了退堂鼓。直到1995年，微软针对中国市场推出中文版的Windows操作系统后，方才进入了新的天地，很快就是人手一台，离开了电脑，你几乎无法办公。

略早于那个时期，电子工业部一位唐姓处长到烟台挂职担任科技副市长，与我们这些小秘书说起“小灵通”时，大家都很是兴奋。彼时所有副市长的秘书挤在一间屋里办公，只有一部外线电话和一部内线电话，芝罘区、福山区、开发区以外，联系工作都得通过长途台，光是下达会议通知就不够用。我们倒是都配备了数字BP机，但是外出后若是值班室呼叫，回电话也头痛。譬如行驶在乡野道路上，到哪里找电话呢？所以非常希望能够手持一部“小灵通”。

没想到1992年底，砖头一样的“大哥大”就进入了我们这座小城，不过三万多元的天价令人咋舌；然而时间只是推进到了上世纪末，很多人就有了手机；又过了不到十年，已经是一部手机行天下的时代。

二

20世纪50年代，兴起于人民解放军的文化扫盲运动，很快在各行各业掀起高潮，成效显著。1963年我入读小学时，扫盲运动还在持续，“文盲”与“半文盲”也是经常性词汇。当时感到自豪的是，自己不是文盲。

孰料几十年后，我亦遭遇如是尴尬。面对电脑的广泛运用，自己也成了文盲。开机后稍有阻碍，就得找年轻人帮忙解决，如同遇到生字请教老师一样，否则束手无策。幸运的是，很快越过了障碍。

但是有些同龄人却不肯下功夫，既不会打字编辑，也不会收发邮件，电脑除了浏览新闻或是翻翻扑克，如同摆设。某次有位朋友火烧火燎地打电话让我去他办公室，帮他给孩子写份邮件发出去。若在平日，这类操作属下就替他完成了，然而遇到私密的事儿就没辙了，颇为窘迫。

后来就到了智能手机时代，但是电脑玩不转，手机也玩不转，其实还是不肯学。比如学习外语要张开嘴巴说，不能怕别人笑话一样，手机要想玩得转，就得敢“点”，错了返回就是了。

不过，有人却从心里抵触。有位比我小五六岁的熟人，也就六十出头，名牌大学毕业，妥妥的理工男，然而始终拒绝使用智能手机。我们互怼，我说当今社会离开了智能手机寸步难行，他说需要时就让孩子帮忙。我说那你也是在间接使用，你一个大男人，眼不花耳不聋，何不自己操作？然而这位老兄依然不为所动。

前几年我沉浸于小作文的写作，无暇他顾，手机上弄不明白的事儿，也是请别人代劳。如今略显闲暇，开始恶补。我的体会是不必刻意为之，有人在老年大学“手机班”学了挺长时间，一转眼许多功能就忘了。其实带着问题学最管用，学中用，用中学，活学活用，立竿见影。

去年拙作《寻常巷陌》出版后，送给友人孙迎军一本，他收到后拍照与我，封面上多了“大作收到，谢谢”六个黑体字。我忙问如何添加上的，他说按住图片点开“编辑”，选中“T”后，再选颜色打字就加上了。我一试果然如此。不久听人谈起“#”字键的功能，按图索骥，很快也掌握了。

前些日子想看《戏台》，打开百度寻找附近影院和适宜时间，孰料扒拉起来有点乱。随口问公交车上的小姑娘，她说你在美团上搜寻比较方便。我从来不点外卖，没有这款App，下载后果如美眉所言。兴奋之余，索性连京东、淘宝、拼多多等也一起安装了。男人一般不喜购物，为了熟悉这些应用功能，结果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物品。

三

人上了年纪，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一般都会趋弱。不过有人依然能够把智能手机玩得十分顺溜，有人却始终停留在“老人机”阶段。不少与生活密切相关的基本功能都不清楚，确有遗珠之憾。

某日旧时工友相聚，召集者用微信发出位置后，循着北斗卫星的精准定位，诸君或百度、或高德，几乎前后脚聚齐，只有一位姗姗来迟。进门后大发牢骚，说怎么找了这么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人找不着。召集者说，你打开导航不就得了，方便得很。他一听更火了，说这么大岁数了，谁会用那个××东西。众人大笑，说在座的哪个不比你年纪大，怎么也轮不到你说这话儿！

我们这拨工友，大的年近七旬，小的六十出头。退回几十年，这般年纪“古稀”“耳顺”之类的说辞肯定不绝于耳，只是如今大家都没觉得老。既然正当年，那就不能与时代脱节。

我与那位工友交厚，事后说这么简单的功能你都不知道，也太OUT了，接着教了他一番。没几日他又忘了，电话里都能感觉他急得面红耳赤。我说你随便找个年轻人问问，他们都明白。后来又有一次我驾车拉着他外出，一路上让他不停地找不同的位置，这才学会了。尝到甜头后，他逢人就说这个东西真好使，我说手机上的好东西多着呢！

前些日子在超市购物，交钱时前边有位年纪不算大的男士，翻来覆去就是找不到付款码，有些慌乱。我告诉他，只要按住微信图标两秒钟，收付款、扫一扫、我的二维码等三项常用功能就出来了。他一试，果然很爽。

这种尴尬并不鲜见，某次在停车场，出口处堵了一溜车，最前面那辆车驾驶员打开车门四处寻找值守者，然而如今停车场几乎都是无人看管。后车司机忍不住了，以为他不熟悉微信付款功能，走上前帮忙。没想到那人手机里连微信App也未下载，只得替他扫码把停车费付了，好歹解了围。

四

如今手机几乎人手一部，除了接打电话以外，拍照是重要选项。不过，摄影的本质是留住转瞬即逝的刹那间。一座山、一条河，或是一棵树、一丛花，千百年后还是那般模样，醉心此类题材，意思不大。况且专业的摄影师已将其拍到了极致，网上随处可见。但是有人依然乐此不疲，山水花草全不放过，然而事后若问其旅途中去过哪里？看过什么？一片茫然。

还有就是喜欢美颜，这也无可厚非。爱美是人之天性，男女皆然，譬如化妆打扮。但得顾及年龄，得体很重要，不同时段有不一样的美，所谓“淡妆浓抹总相宜”。有些人明明徐娘半老，偏偏要幻化为青春少女，不知情倒也罢，熟悉的人如此穿越，想起她们本来的模样，就让人不知说什么好了。

当然更多的人是喜欢看短视频，这是个挺费工夫的活。不过退休后只要眼睛无碍，多刷一会儿也不是问题。著名作家莫言就毫不讳言，说他也刷短视频。

短视频层出不穷，大大便利了交流，很多内容也具备知识性。但是其间鱼龙混杂，有些人为了博取流量，不仅断章取义，甚至胡说八道。若无清晰的逻辑判断能力，照单全收且奉为圭臬，以短视频为价值取向，是一种病态，而且这类人亦非少数。

我认识几位女士，刷了一段时间短视频后，仿佛扁鹊或华佗再世。与人相见，三两句话一聊，就声称人家气色不好，或曰湿气太重，或曰舌苔发黄……喋喋不休，让人家吃这个，补那个，人家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弄得十分尴尬。

初时我嘲讽这类人为“微信医生”，后来觉得她们名不副实。因为确有医生在微信上传播防病治病的常识，不能败坏了人家的声誉。一般来说，医学专业学制要比其他学科的学制多出一年。这说明要想成为医者，需要格外的打磨，这项使命关乎人的健康乃至生命。何况现在若想进入医院，硕士是门槛，一般都得读完博士。没有深厚的学养，是难以担当重任的。

仅凭手机上几条短视频，或是道听途说的传闻就想妙手回春，实乃贻笑大方。当然随着AI技术的成熟，传统的诊疗方式也会发生改变。有人认为它是一蹴而就，其实它也是建立在现代医学基础上的，并非无本之木。只不过人工智能算法强大，学习方式不同而已。

五

如今人们外出，包可以不背，袋可以不提，但是不拿手机却是万万不行的。有些通讯公司的广告甚至夸张地说：一机在手，天下我有。享有手机带来的便利时，如果不注意规范行为，亦会给自身和他人安全带来隐患。

今年暮春，我一日之内连吃两张罚单，皆因驾驶时接听手机。每单扣三分，罚款五十元。开始觉得交管部门小题大做，然而在12123学法减分时，看到一些触目惊心的血案，方才感到分心驾驶的可怕。

看一眼手机最少需要三秒，以时速60公里为例，三秒钟车辆可以前行50米。紧急制动时，刹车距离至少为20米，使用电话时刹车距离还要长。调查显示，驾驶中“使用通讯工具”的行为占比高达82.18%。在交通事故受访者中，74.32%认为“注意力不集中”是导致事故发生的主因，远高于“路况复杂”等情况，酿成的事故也仅次于酒后驾驶。

2022年4月1日，修订后的《道路交通安全违法行为记分管理办法》中规定，驾驶机动车出现拨打接听手机等妨碍安全驾驶行为的，处罚由原先的记2分上调为记3分。这种调整，恰恰说明了驾驶时使用手机的危害日益彰显。

驾驶途中，拿着手机拨打接听容易被监控拍下处罚。不过手机放在支架上翻看、发送微信，却不容易被拍下来，但危险程度甚至高于接听手机，偏偏这类人不在少数。你随便问一问，身边的熟人朋友中，多少都有如此行为。

前不久我在黄务地段准备上高速西行，由于事先未了解该处入口封闭，只得打开导航沿着乡村公路前往下一个入口。由于道路狭窄，仅容两车双向行驶。我前方有辆电动摩托车，以20公里不到的时速缓慢前行。驾驶员大概也清楚，贴着道边看视频容易掉进沟里，所以堂而皇之霸占着道路中央，压了后面一串车几近十分钟。好不容易出现空当，我赶紧借道超过，发现其正在看手机，表情兴奋。

我倒没有开车看短视频的不良习惯，不过连吃两张罚单后，下决心改掉开车打电话的坏毛病，同时对其他违章行为也有了进一步的警觉。

……

拉拉杂杂扯了半天，还是意犹未尽。不管怎么说，手机已完全融入了我们的生活，如同一面多棱镜，折射出了人生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