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9月24日
高吉波
每当看见形态不一、色彩各异的蝴蝶,我总是莫名其妙悬揣:破茧之前,作为一只蛹儿,它是怎样的存在?那些被时光包裹的未及舒展的轮廓,那些藏在暗处的沉默的生长,其实正是一切美丽的起点。
摄影家李泮明先生的镜头,正似这样一把温柔的解剖刀,轻轻划开生活的表层,让我们看见:原来那些被我们习以为常的烟火人间,那些被岁月磨洗的乡土记忆,那些即将消散的文化密码,都曾是这样鲜活的蛹儿——而他,用光影为它们留下了破茧前的完整印记。透过这些印记,我们得以窥见胶东大地最本真的呼吸与脉动。
乡土不是背景板
是活着的诗
泮明先生1946年出生于栖霞市寺口镇邴家村。他先后发表新闻摄影作品200余幅,发表和展出艺术摄影作品200余幅,2015年被山东省摄影家协会授予“德艺双馨摄影家”称号,《退伍军人宋宝承包鱼塘两年成为万元户》《荣誉军人史桂开成为亿元村书记》等多幅作品被中国历史博物馆收藏。
几十年来,从小学代课教师到县电影队放映员,从县委宣传部专职摄影干事到县级市总工会副主席,不论社会角色如何变化,他的取景框里从不是静态的布景,纪实、创意、人文、风光都有着鲜活的生命力。春时梯田如链,他拍的是弯腰扶犁的老农指节上的泥色,那深深嵌入泥土的纹路,是岁月与劳作共同镌刻的勋章;秋来果园叠翠,他捕捉的是孩童踮脚摘苹果时碰落的晨露,那晶莹剔透的水珠里,折射出丰收的喜悦与童年的纯真;冬闲时的火炕边,他定格的是老太太纳鞋底时针脚与皱纹的走向,每针每线都缝进了生活的智慧与岁月的深情。
他拒绝做“糖水片”的生产者。那些被商业摄影捧为“唯美”的过度修饰,在他的作品里难觅踪迹。他更像一个蹲守在田埂上的观察者,用质朴的光影语言,将胶东农耕文明的脉络、渔村记忆的肌理,编织成一部会呼吸的视觉史诗。在他的镜头下,每一块被岁月磨圆的石头都有故事,那是先辈们踏过的足迹;每一条晒在墙根的鱼干都藏着光阴的味道,那是大海与阳光的馈赠。这些画面让我们明白,乡土不是遥远的背景,而是我们灵魂的栖息地,是我们生命的根脉所在。
镜头向下
看见人间的心跳
如果说乡土是李泮明的创作底色,那么“人”便是他镜头里最跃动的音符。
《故土情丝》系列里,老街角的豆腐脑摊升腾着似雾似云的热气。那似雾似云的热气里分明折射着生活对人的煎熬和人对生活的升华。一台崭新的收音机,本已十分洁净,新娘却仍在认真擦拭。这种擦拭,将洁净和由这洁净带给她的美好,保留到她能够设想到的岁月久长。卖鱼的大爷与熟客因为两毛钱讨价还价却藏不住笑,这样的画面蕴含着人与人之间“争”与“和”的平衡逻辑、亲与疏的安全距离。学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接孩子的奶奶举着刚煮的玉米,蒸汽模糊了镜头,却清晰了祖孙之间浓浓的亲情。毛驴下山时的驮粪篓已空,而女社员牵动它的缰绳却紧绷着。这里有毛驴的聪明,因为它知道:空行下山的速度越快,离其再度负重上山的时刻越近。但面对主人拉得紧绷的缰绳,我们看到更多的却是毛驴的无奈——除了闹一点情绪,有什么法子能切实不随着主人的意志挪动疲惫的腿蹄。细想,我们作为“人”的存在,在某些时刻,与这毛驴亦并无二致。赶大集的队伍里,戴红头巾的姑娘抱着刚买的绒花,转身时发梢扫过身后的糖画摊,这一瞬间的美好如同电影画面般定格。
泮明先生始终相信:真正的宏大叙事,不在慷慨的文字里,而在市井的褶皱里;真正的时代温度,不在飘忽的数字里,而是一张皱巴巴的笑脸、一双沾着泥土的胶鞋、一声带着乡音的吆喝。我们凝视这些照片时,看到的不仅是“过去的时光”,更是无数个“当下”的叠加——那些曾在某个清晨或黄昏真实存在过的、鲜活的生命。这些照片让我们感受到,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每一个平凡的人都是生活的主角,都在书写着属于自己的精彩篇章。
光影有筋骨
镜头有魂魄
摄影技术,在李泮明手中升华为一种东方美学表达。他善用长曝光捕捉潮汐的呼吸:烟台的海浪在慢门下变成流动的银绸,仿佛能听见海风穿过礁石的呜咽,那流动的线条里蕴含着大海的力量与柔情。他用高反差的黑白凸显岁月的重量:牟氏庄园的老墙在明暗对比中显露出砖缝里的故事,斑驳的门环上还凝着几代人的指纹,黑白之间,岁月的沧桑与厚重扑面而来。他更懂得“留白”的哲学:昆嵛山的雾霭里,只露半座古寺的飞檐,却让观者的想象漫过了整座山岚,那留白之处,是无限的遐想与诗意。
这种对技术的驾驭,从不是为了炫技,而是为了更贴近中国传统的审美意趣。他的照片里有北宋山水的留白,有明清小品的精致,更有民间艺术的质朴。当我们说“光影的诗人”时,指的不仅是他对光线的敏感,更是他用镜头写就的、属于中国人的美学诗章。他的作品让我们在欣赏美的同时,也能感受到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体会到东方美学的独特魅力。
守艺人
更是守魂人
作为栖霞市摄影家协会的主要创始人之一,李泮明的镜头从不止于个人表达。他始终秉持“影像为民”的信念,带领团队记录着一座城市的生长:老城区拆迁前最后一条青石板路,那青石板上的车辙印,记录着城市曾经的繁华与变迁;新社区里第一盏亮起的路灯,那温暖的灯光,照亮了人们对未来生活的憧憬;非遗传承人布满老茧的手,那双手传承着千年的技艺与智慧;年轻人用短视频重新诠释的传统秧歌,那是对传统文化的新传承与新表达。
尤其是《非遗寻踪》系列,泮明先生用镜头抢救性地记录了濒临失传的柳编、木版年画、胶东大鼓——那些曾经在街头巷尾鲜活存在的技艺,在他的照片里成了不会褪色的“活化石”。他说:“摄影的最高使命,是为消逝的事物立传。”这些年,他拍下的不仅是图像,更是一代人的记忆、一方水土的文脉。当某些传统技艺在时代浪潮中渐行渐远时,他的作品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当年轻一代对“家乡”只剩模糊的概念时,他的照片成了唤醒乡愁的钥匙。他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什么是文化守护者,什么是时代的记录者。
看见蛹
才懂蝶的重量
合上这本城乡调查式的作品集,忽然明白李泮明的镜头为何总能直抵人心。他没有追逐猎奇的“决定性瞬间”,而是像农夫侍弄土地一般,耐心等待那些“准备期”的绽放——就像蝴蝶破茧前的蛰伏,看似平淡,却藏着所有关于成长的秘密。
这里有胶东的山风海韵,有人间的柴米油盐;有历史的厚重沉淀,有当下的鲜活呼吸;有对传统的深情回望,更有对未来的温柔期待。每一个定格的瞬间,都是一只“蛹”的完整生命:它曾是泥土里的种子,是灶膛里的火苗,是老匠人的手纹,是孩子的眼泪。而李泮明,用镜头为它们写下了“存在证明”。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我们每天被海量影像轰炸,却常常忘了:真正的摄影艺术,该是有温度、有筋骨、有灵魂的。《李泮明摄影作品集》,就是这样一部“有生命”的摄影集——它不仅记录了栖霞的过去,更照见了我们的未来:当我们学会像他那样,蹲下来看土地,静下来听心跳,慢下来等成长,我们终将明白:所有的美丽,都来自对“蛹”的珍视;所有的远方,都始于对“当下”的凝视。
愿每一个翻开这本书的人,都能在这些光影里,看见自己生命中那些“蛹”的模样——那些未及绽放的、正在生长的、值得被记住的,所有关于“活着”的证据。
毕竟,我们每个人,都曾是某只蝴蝶的“蛹”;而所有的“破茧”,都始于被人看见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