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9月20日
孟帆宁
一
时隔57年,我再一次踏上了这方让我魂牵梦绕的土地——大黑山岛。
从9岁离开家乡,到两鬓染霜归来,牵挂多年的海岛终于真切地铺展在眼前。远处的山仍是记忆里的轮廓,海边的礁石还是当年的模样,渔民的老住宅、我曾经住过的部队老营房,在视线里渐渐清晰。
我是和战友们一同登岛的,我指给他们看:“当年我跟发小在那片礁石上摸过螃蟹。”
我带着战友奔向岛上著名的龙爪山。记忆里的龙爪山满是荒凉,海岸边怪石嶙峋,海风刮得猛,光秃秃的山坡上没有几棵树,根本没有一条正经的路。唯一能往上走的,是一代代人脚踩出来的、窄窄的便道,碎石子硌得脚疼,旁边就是陡峭的崖坡,走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如今,这里已是风光秀美的龙爪山公园,野路改成了规整的步道,有的地方还修了木质栈桥,沿途都装有护栏,走起来稳稳当当。游客们举着手机拍奇形怪状的山石、拍海浪翻涌着拍打崖壁的模样,也拍那壁立千仞的险峻悬崖,时不时听见“这景色也太绝了”的赞叹声。我心中感慨:这是我当年爬过的龙爪山,又好像不是。
路过曾经部队的哨位时,我特意停了停。当年,这里总站着值守的解放军叔叔,我常常偷偷跑过来跟他们聊天,问东问西,说些孩子气的话。运气好的时候,经他们许可,还能摸一摸他们肩上的半自动步枪。那冰凉的金属枪身、沉甸甸的触感,让童年的我大为满足,现在想起来还特别清晰。
如今哨位改成了观景台,站在上面能俯瞰整片大海。走到龙爪山标志性的天门洞前,看着海风吹过石洞掀起的浪花,我跟战友们念叨:“当年我跟发小来这儿玩,不敢靠太近,怕掉下去,现在修了护栏,安全多了!”
二
逛完龙爪山公园,日头渐渐偏西,我们走进岛上唯一一家饭店歇脚吃饭。
我指着窗外,与老板娘拉起了家常:“我小时候在这岛上生活过,一年级到三年级都是在北庄完小读的书。我还记得这里的山山水水,特别是学校里那棵老榆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老板娘一听来了兴致,问我:“那你当年的同学,有印象深刻的不?”我赶紧点头:“有宋培俭、葛长鹤、葛永年,还有我最熟的王玉萍——我们俩从一年级到三年级,整整三年都是同桌!”
邻桌的几个大学生停下筷子,安安静静听着。我语气里满是怀念:“王玉萍当年是我们班的三好学生,聪明又伶俐,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她。那时学校有段关于她的顺口溜:王玉萍好学生,不打仗、不骂人,一考一个100分!”
老板娘接过话:“王玉萍现在可是长岛的‘旅游大拿’,重要客人都得她接待!她跟葛永年是夫妻,住在长岛呢!”话音刚落,邻桌一个女同学突然红了眼眶,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她一边抹泪一边说:“爷爷,您记了57年的同桌,连当年夸她的顺口溜都记得这么清楚,这种情谊太让人感动了……”
老板娘把王玉萍夫妻俩的电话号码和住址写在纸上递给我,我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衣兜——找了这么多年的老同桌,总算有了确切消息!
三
在我记忆里,大黑山岛最鲜明的标签就是“蛇岛”。我小时候在这儿生活时,它就因“中国第二大蛇岛”的名号闻名全国。岛上随处可见蛇:大路上、小道旁、部队营房的前前后后、家属宿舍的院子里,到处都有它的身影,更有甚者,偶尔在家中也能碰到。岛上的蛇大多是剧毒的黑眉蝮蛇,占七八成,剩下两三成是无毒的虎斑游蛇、白条锦蛇。
与蛇有关的记忆,有好几件:
一天晚饭后,我和小伙伴们在营房周围捉迷藏。躲着躲着,看见路边有条棍子,想捡起来,手刚一碰到,那棍子突然动了——原来是条蛇!吓得我转身就跑。还有一次,几只斑鸠扑棱着翅膀掉在不远处。我兴奋地抢先跑过去,想捡斑鸠,可还没等我跑到跟前,一条蛇突然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先我一步咬住了斑鸠的翅膀。我压根不敢上前,看着蛇拖着斑鸠消失在草丛中。
如今的大黑山岛,早已不只是一个小海岛,成了旅游胜地,更因是《父母爱情》的拍摄地而火遍全国。随着电视剧热度不断发酵,大家口口相传,慢慢就把这里演绎成了父母爱情故事的发生地——仿佛江德福和安杰的爱情、剧中那些家长里短的日常,真的就是在这座岛上真实上演的。
我和这部剧的编剧刘静算是旧识。当年我们的父亲都在长岛南隍城岛的守备部队任职。
其实,没必要去追究故事到底发生在长山列岛的哪一座岛上、哪一个家庭、哪一个人身上。这部剧最成功的地方,就在于它写的不是某一个特定的存在,而是我们整个长山要塞区的群像。尤其是要塞区里那些部队大院的家庭。每一家看剧时,都会觉得“这写的就是自己家”。清晨军营准时响起的号声、军属阿姨们凑在院子里织毛衣拉家常的热闹、我们这些大院孩子追跑打闹的欢腾,还有家人间的牵挂、邻里间的帮衬,全是我们当年最真实的生活日常。
这正是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魅力。《父母爱情》把整个要塞区的军营文化、家庭温情、邻里情谊都融入其中,还原了那一代大院孩子的成长记忆,同时也传递了部队里的坚守、家庭中的温暖、人与人之间的质朴等正能量。
离开大黑山岛那天,我在码头上回望,只见海水泛着细碎的波光,往远处铺展成一片透亮的蓝,像被天空染透了似的。大黑山岛早已不是当年那座偏僻冷清的小岛,每年大量的游客让海岛热闹起来,可它又没丢了根——没有因迎合热闹而削山填海,也没有为追逐流量而堆砌喧嚣。海边的礁石还在,山间的野趣还在,那份未经过度开发的原始质感依然清晰。翻天覆地的变化里藏着对本真的守护,才让它既成了游客喜爱的胜地,也成为写满我童年记忆和牵挂的第二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