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老家

2025年09月16日

刘斌

风裹着槐花的甜香,柔柔地掠过老家的青瓦屋檐。刺槐树上,串串白花垂成雪帘,门东那株杏树不知何时已蹿得老高,青杏像绿宝石般缀满枝头,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熟悉的异乡人。门前小路旁,不知名的野花野草肆意生长,恍惚间,时光仿佛从未流逝。

自父母搬到烟台,这座小院便被闲置了。院中的杂草没过脚踝,墙上的老挂历停留在往昔的日子,屋檐下的燕子窝早已空荡,灶台积着厚厚的灰。看着竹稀椿枯、日渐荒凉的老屋,思念如潮水般漫过心头。

当年,父亲从部队转业后,便在烟台的医院工作,直至退休。而母亲,曾是邻村的代课教师,她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这个家。

尽管父亲在大城市工作,可那些年家里的日子依旧清苦。玉米面饼子、地瓜、地瓜干是餐桌上的常客,白面馒头成了只有节日才能盼来的美味。父亲一年到头难得回家,打理家中几亩薄田、照顾我和弟弟的重担,全都压在了母亲一人肩上。

母亲曾是栖霞一中的尖子生,可惜生不逢时,那场未及举行的高考,成了她人生最大的遗憾。出嫁后,她凭着高中学历,成了邻村的代课教师。说是邻村,大榆家夼和我们上榆家夼的房屋犬牙交错,连在一起,有时走亲戚都能迷路。母亲既要站上讲台教书育人,又得扛起锄头下地干活。

秋风起时,我们兄弟俩跟着母亲披星戴月刨地瓜、掰玉米。至今记得,在南坡挑花生时,我一个踉跄滚到沟底。更记得,在清冷的月光下,在远离村庄的山顶,和母亲一起,边切边晾晒地瓜干的孤寂。那时的我,不过是个帮着打杂的孩子,还总爱叫苦叫累,而母亲却咬牙坚持,几十年如一日,从不抱怨。

年少时的我,没少让母亲操心。那年夏天,天空突然变得阴沉如墨,暴风雨即将来临。我正和小伙伴在河边玩得兴起,母亲却喊我回去收房顶上晾晒的玉米。我磨磨蹭蹭,嘴里还不停地嘟囔。母亲心急火燎,在我屁股上踢了一脚。我一赌气,扔下袋子就跑,最后躲进了门口草垛下的狗窝。

刹那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夜色渐深,我蜷缩在草堆里,听着家人焦急的呼喊声在村子里回荡。母亲的声音格外嘶哑,带着哭腔:“孩子,你在哪里?是妈不好,不该打你……”我又冷又饿从草洞中爬出来时,母亲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泪水混着雨水,滴落在我脸上。后来才知道,她带着亲戚、村民,顶着暴雨找了我整整一夜,连村里水库边的草丛都翻遍了。那一刻,我终于懂得,母亲的严厉背后,藏着多少生活的艰辛,又饱含着多少对我的疼爱。

还有一次,放学后路过邻村果园,一个小伙伴发现苹果快熟了,怂恿大家去偷摘。我们正摘得起劲,被抓了个正着。看园的刘大爷火冒三丈,让我们站成一排,要家长来领人。小伙伴们陆续被接走了,我却不敢让人捎信。直到天色渐暗,暴雨袭来,我又冷又怕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进果园——是母亲!她浑身湿透,裤腿沾满泥浆,显然不知摔了多少跤。看到我平安无事,她悬着的心才落了地。母亲看到我口袋里的青苹果,什么都明白了,连忙向大爷道歉。回家的路上,她一句话也没说,眼眶却红红的。看着她狼狈的模样,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暗暗发誓,以后绝不再做让她担心的事。

在城里工作后,老家始终是我心头最深的牵挂。门口那棵核桃树,如今长得愈发茂盛。当年,它可是我和小伙伴们的乐园。我们光着脚丫,在树上爬上爬下,即便被“百刺毛”蜇得直哭,还是乐此不疲。院中南墙边的手摇井,砌了两个大池子,一到夏天,我和弟弟就会把池子压满水,跳进去戏水。父亲则会做出可口的汽水,放在池子里冰镇,喝上一口,清爽得很。门口的竹子繁殖得很快,没几年就长成了一片小竹林。风起时,竹叶沙沙作响,绿波翻滚。每到傍晚,数不清的鸟儿就会飞来,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老家还在,可那些曾经的美好却再也回不去了。人到中年的我,站在长满荒草的小院里,看着稀疏的竹林,闻着远处飘来的槐花香,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母亲忙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