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福

一

翻书箱，倒书柜，选择近日想读的书。已故作家浩然的两本书，一是口述自传《我的人生》，一是作者扉页上题字的纪实散文《战士小胡》呈现在眼前，仿佛又见故人面。

《战士小胡》，作家以小胡不平凡的生活经历和成长过程为线索，描绘了几代人为了党的事业前赴后继的动人事迹，为读者塑造了一位新时期的“最可爱的人”，彰显了作家写纪实文章的记者功底。浩然知道我长期从事新闻工作，特意在扉页上题字:“王永福同志指正 浩然 一九八三年 北京”，并加盖他的印章。在该书第一页，浩然的生活照下方，他亲手写下一段文字：“人有聪慧和笨拙的差别。我承认自己是个笨人，因此就下笨功夫：不仅珍惜分秒，苦学苦练，而且目不他视，心不他念，集中全部的脑力与精力，边读、边写、边生活。浩然 一九八三年一月廿七日”。

记得浩然当年在烟台期间，我曾特地询问他从事文学创作的真经。他当时只简单地回答说:“笨鸟先行，持之以恒。”无疑，浩然借邮寄《战士小胡》一书的机会，将他多年从事创作的真实体会向老朋友做了更详细的回答，也借机向广大热爱他的读者介绍了自己的创作体会。

让我诧异的是，2000年底，浩然寄来自转《我的人生》一书时，却不见只言片语。当我读到自传执笔者郑实写的《为历史留痕——采访手记》时才知道，此时浩然已无力执笔行文了。1993年他突然中风，尽管抢救及时，基本没有留下后遗症，但已经无法执笔写作了。人们对事业辉煌时期的浩然其人及与他相关的诸多疑团，将永远无从了解。

浩然究竟什么时间不得不离开他朝夕相处的农民乡亲和广大读者，因未见媒体报道，笔者一直不得而知，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我认真阅读了浩然口述自传《我的人生》一书，浩然的人生经历、他当年在中国文坛的风采，特别是为农民放声歌唱的作为，鲜活地呈现在面前。看到浩然从幼年到中年乃至晚年的大量黑白和彩色照片，可知他各个时期的生活和工作情景，如见其人，如闻其声。浩然质朴实在的为人，心直口快的个性，特别是上个世纪80年代初他在烟台期间的言谈举止，像一个个影视镜头，又浮现在我眼前，勾起我对与他朝夕相处十几天的美好回忆。

二

上个世纪80年代初，浩然同当代作家林斤澜、散文家牧惠，还有一位我不知名的戏剧作家等几位同志，在新华社一名记者带领下，从北京来到烟台参观访问。当时的烟台地委把接待任务交给地委宣传部，部里又将这一任务交给我所在的新闻科。我时任新闻科长，为了完成这一光荣的接待任务，便将地委的要求通告各县市区。

接下来，我同这些北京来的客人一起听汇报、一起参观访问，朝夕相处，熟络起来，特别是同作家浩然私下接触较多。由于我们都是农民出身，又都长期从事过新闻工作，习相近，心相亲，私下里无话不说，对浩然的性格逐渐了然于心。

北京来的作家和新闻记者每到一地，都受到热情接待，首先县市区的领导出面汇报工作情况，然后由当地领导人陪同下乡调查访问，晚上返回驻地吃晚餐，受到盛情接待。浩然对此颇不以为然。他私下里对我说：“老王，咱们就这样走到哪里都吃吃喝喝，走马观花在下边转，合适吗？”

记得我们到牟平西关大队调查研究时，由时任大队党支部书记李德海出面汇报情况和接待，由服务员送水倒茶。浩然对此很不以为然，对我说：“老王，为什么李德海不给我们上茶倒水？”

李德海也是我的老朋友，他以农民创业家的身份接待客人，我认为是合情合理的。但我也理解浩然的不以为然。浩然曾长期担任《河北日报》记者和《红旗》杂志的记者，经常下乡同农民进行面对面采访，不习惯听农村干部做报告式的发言，他不理解李德海的做法也在情理之中。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更证实了我的判断。

我们在栖霞听汇报时，县委领导介绍了这样一件事：改革开放后，基层干部都致力于发展经济，赚钱致富，但他们的思路不同。有这样两位村党支部书记：一位将发展经济赚来的钱作为资本，扩大再生产；而另一位，则将赚来的钱存到银行赚取利息。

两人的不同做法，立刻引起浩然的浓厚兴趣。他当即对我说:“老王，我熟悉赶牛车的老农民，却不熟悉开拖拉机的青年农民。我想晚上到那位把钱存到银行里的村支书家炕头上，同他好好聊聊，晚上睡在那里。”我当即进行了安排，满足了他的要求。

从这一件小事，我进一步了解了浩然作为一位土生土长的农民作家的思想感情和工作作风。他一直保持着与农民心心相印的情感和习惯，始终与农民心连心。这正是他能创作出《艳阳天》和《金光大道》等反映农村生活作品的原因所在。

三

浩然口述自传《我的人生》真实地记录了他扎根农村沃土，脚踏黄土地，一路向前的人生历程。他出生在农民家庭，一直没有离开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他在那里上学读书、下地劳动、娶妻生子，把根深深扎在那片沃土里。即使参加工作到了团县委，当了省报记者和《红旗》杂志记者，他也离土不离乡，一直保持着同土地的密切联系，用手中的笔描绘农村生活、塑造农民形象，广交农民朋友，与乡亲们同呼吸、共命运。

浩然亲身经历了家乡历史上的水灾和兵祸，他与乡亲们患难与共。在《我的人生》里，浩然这样充满感情地描述：“黄澄澄的土地，黄澄澄的房屋和黄澄澄的田间小路”。那片土地养育了一位土生土长的农民作家，培育了他终生不移的爱。他说：“总之，幼时的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农村，渐渐养成终生不移的爱。”

1948年11月1日，在浩然家东院的一间农家小院的草屋里，秘密举行了浩然入党仪式，他成为生他养他的蓟县王吉素村的第一名共产党员。从此，他在党的教育培养下一路向前，成长为代表一个时代的农民作家。这是一个土生土长、苦水里泡大的革命作家，是党指引他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让他在为生活奔忙的夹缝中，开垦精神遨游的天地，奔走在为农民创作的金光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