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光

阳光抚摸着院落，杯里的绿茶，已被洇成碎金。我坐在客厅聚精会神地读着汪曾祺的散文。突然“砰”的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落地窗上。循声望去，只见明净的玻璃上留下了一团灰尘的印记。目光搜寻着窗外，终于在院子的晾衣杆上发现了一只鸽子。

这只鸽子呈浅灰色，颈部的毛色闪烁着紫绿色金属般的光泽，翅膀上各有两道黑色的条纹。我注意到它的左翅有些耷拉，就急忙跑去厨房，找出一袋绿豆。我家客厅外连接着一间阳光房，此时阳光房的门是敞开的，只有一扇纱网内门。缓缓地打开纱网门，把绿豆轻轻抛撒在门外地面上，一直撒进阳光房内。然后，我躲在客厅门帘后，偷偷观察着鸽子的动向。

四周一片宁静。晾衣杆上的鸽子探头探脑、左顾右盼，终于飞落下来，极快地啄食绿豆。到了阳光房的门口时，它犹豫了片刻，没有抵御住美食的诱惑，顺着地上的绿豆进了阳光房。见时机已到，我迅速冲出去关上纱网门。鸽子受惊飞起，撞到阳光房的玻璃顶后跌落下来，我手到擒来。

我右手握着鸽子，用大拇指压住它的翅膀，余下四个手指把它的爪子别住，这是一个标准的鸽子拿法。我检查了它的左翅膀，果然有道伤口在渗血，好在不严重。再看它的鼻头，鲜亮软嫩，看来是一只年少的鸽子。它为何会撞到玻璃窗上？我猜测，也许是遭到了追逐或惊吓，这里离蓁山近，经常能看到猛禽雀鹰（也叫隼）在空中盘旋。我找来紫药水、药棉和胶布，把它的伤口处理、包扎好，又找来一只大纸箱，把鸽子暂时养起来。

对鸽子如此熟悉，缘于我小时候就喜爱和养过鸽子。20世纪70年代初，城里的孩子们放学以后，除了凑在一起玩捉迷藏、弹玻璃，还时兴养金鱼、鸽子、麻雀等。那时，我为了攒钱买鸽子，就去垃圾箱捡垃圾卖钱。一只用完的铅质牙膏皮，送到废品站能卖三到七分钱。如果运气好，捡到点铜和铁，就能多卖些钱。

我攒够钱买了一对即将成年的鸽子。自从有了鸽子，我的心思全在它们身上，一有空就在鸽笼边转，给它们加水、添食。鸽子的食量大且杂，麦子、玉米等颗粒粮食它都吃，最爱吃的是绿豆。鸽子十分聪明，记忆力强，笼养一段时间后就可以放飞，不论多远它都能很快飞回鸽舍。我们小伙伴经常骑自行车带着各自的鸽子，跑到很远的地方，然后把鸽子一起抛向天空，看谁的鸽子先到家。

鸽子还很“恋群”，爱扎堆。小伙伴中，养鸽子多的，喜欢用乒乓球做个鸽哨，绑在头鸽的尾部。这样，头鸽带领一群鸽子在空中翱翔、盘旋时，悠扬的哨声会吸引其他鸽子加入。待鸽群归巢时，被“拐”来的鸽子，往往会被鸽群的主人擒获。我十分担心自己的鸽子被拐走，就在鸽舍旁插上一面小红旗，引领鸽子回巢。听人说，鸽子是“一夫一妻”制，配对后感情专一、忠贞不渝，如果繁殖了小鸽子，就不会轻易离开家了。开春时，我看到公鸽昂着头颅，围着雌鸽发出“咕咕”的求爱叫声，心里高兴极了，盼望它们早日下蛋并孵出小鸽子。但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有一天，两只鸽子飞出后，只有公鸽在傍晚返回了。公鸽看雌鸽未归，站在鸽舍上不进窝，显得焦躁不安。第二天一早，我发现公鸽也不在了，从此没了音讯。不知道它是寻找雌鸽去了，还是遭遇了不测？只留下了伤心难过的我。

鸽子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在商代妇好墓中就出现了鸽子的圆雕，距今已3300年。鸽子最初只是皇家贵族的“萌宠”和珍馐，在春秋战国时期，出现了关于养鸽食肉与观赏的记载。坊间还流传着鸽子救刘邦的故事，说的是：汉王刘邦曾被楚军追杀，藏在一个枯井中。楚军追至，见井上站着两只鸽子，以为井中无人就未搜查，刘邦因而脱险。到了隋唐时，人们就已经开始用鸽子通信了。唐朝宰相张九龄就喜好养鸽，称鸽子为“飞奴”，因他常用飞鸽传送书信与亲朋好友联系，被后人称为“飞奴传书”。在生活中，鸽子还被视为滋补强身的美味佳肴，流传着“一鸽顶九鸡”的说法。中医认为，鸽子的营养和药用价值很高，具有补肾、益气、养血、祛风、解毒等功效。

我成家后，遇到了一位令我十分敬佩的养鸽人。他是妻子在农村老家的亲叔，五十多岁了仍十分喜爱养鸽子。鸽子最多时，他家老屋房顶上，小院地面上，落满了鸽子。为了解决鸽子的食物问题，他在自家的地和村里的荒地上，都种上了玉米等作物。有时，我和妻子回乡去看他，他高兴地去集市上买肉、买菜留我们吃饭，却从未杀过一只鸽子。后来，叔的岁数大了，就把鸽舍全部拆掉，将鸽子放归大自然了。

我曾与叔聊起此事，他说：“鸽子是有灵性的，要善待！”他还跟我说起荣成“天鹅湖”的故事：荣成人爱护并抢救过受伤的大天鹅，大天鹅将荣成人的善意传递给族群，此后成千上万的大天鹅纷至沓来，把荣成当成了栖息的家。我顿悟，在叔的心目中，鸽子和大天鹅都不是普通的动物，而是与人类一样有着情感和思想，都是上天赐予大自然的精灵。

受伤的鸽子已痊愈。这天上午，我捧鸽来到小区广场放飞，心中虽有不舍，但我深知它属于蓝天和生养它的地方。广场上玩耍的孩童们见到鸽子，好奇地围拢过来。我轻声地讲述着与鸽子有关的知识，希望他们幼小的心灵里也早早萌发出爱护动物的根芽。

我把鸽子向天空抛去，它在孩子们的欢呼中抖着翅翼飞起，围绕广场上空盘旋。每一次振翅，都仿佛在蓝天划出一道离别的痕，盘旋到高处，鸽子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