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老兵之身,行无言之礼

——《东北记忆》自序

2025年09月09日

石英

我与大连有缘。

这里有地理上的原因。我的故乡在山东半岛西北岸的秦置古县——黄县(今龙口市),与辽东半岛的大连隔渤海海峡遥相对望。我小时候常有这样奇妙的想象:假如有那么一个彪形大汉,肩挑垂担,大步从群岛之上跨越,岂不是可以瞬息到达彼岸了吗?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那里“闯关东”的移民文化。近百年来,闯关东的山东人,尤其是胶东蓬(莱)、黄(县)、掖(县)一带从龙口港和烟台港乘船北上者何止千万。仅以我的近亲为例:我的叔伯二舅年轻时曾闯大连、营口,运气不济没挣多少钱,中年回乡却幸运地带回来一位勤劳能干的大脚二妗母,相依终生;我的叔伯三舅大半生在大连一家绸缎铺当伙计,直到日本战败投降后才回乡照看老母;我的父亲早年闯荡哈尔滨、海参崴,因为会说俄语,五十多岁时被旅顺一家建筑公司聘作翻译,直到年近七旬才回归故里……仅举几例,即可见我与东北有多深的渊源。

我本人少年参军,多在山东与华东地区活动,未曾过海参加战斗,但我的老乡和战友中多人北渡,有的已长眠于白山黑水之间。

我已记不清有多少次赴东北各地出差体验生活。最使我难忘的是,1978年中国作家协会组织四十余名作家赴鞍钢、大庆等地深入生活的访问经历。访问团成员中包括团长艾芜、副团长徐迟,还有著名诗人艾青、作家刘知侠等人。我和蒙古族诗人查干等只能算是小字辈。

活动结束后,我乘船从大连回龙口老家,给年逾八旬的老母亲带回大庆油田的扫帚梅(学名波斯菊)种子,老母亲将其遍撒院中。次年花开满院,母亲坐在小马扎上欣赏,开心不已。我为之写了一篇名为《花丛中的晚年》的散文。

2025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对东北人民和东北地区而言,这一年具有极其特殊的意义。我的这部书稿,宏观上说,涵盖着白山黑水整个东三省的范围,书中毫无疑义包括当年东北人民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内容。一切有心人都不会也不应忘记:自19世纪以来,日本军国主义就以朝鲜半岛为跳板,处心积虑地觊觎和蚕食我国辽东地区和整个东北地区。20世纪初的“日俄战争”就是在中国东北大地上进行的。日本法西斯在辽东和旅大地区疯狂地屠杀中国人民,挑起一个又一个血腥事件,进而在1931年制造了九一八事变。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东北抗日联军开辟了全国最早、时间最长的抗日战场,涌现了许多感天动地的抗战英雄。

本书并非单一的战事内容,也不仅仅局限于那段战争岁月。如上所述,日本军国主义者的侵略野心蓄谋已久,因此,所有东北人民的抗日斗争均应视为一脉相承的组成部分。书中除了与抗日战争相关的内容外,还有东北地区的地理风物、人文胜迹、人民生活写照等内容,有助于帮助读者更完整地了解东北地域的壮美图景,同时也隐喻了战士和人民的鱼水之情。

另外,我还就个人的经历和体验记述了大连乃至整个东北地区与胶东故乡的来往和亲缘关系。我认为,这与中国人民的抗战斗争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不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需要正直善良的心地和美好的情操作为依托。

作为一个年逾九旬的老年人和写作者,我当然深知当下出版业之艰辛,但出版社尽可能使我亲历的生活与人生体验得以诉诸书页,对他人尤其是年轻一代能有点滴启迪。这于我个人而言,又何尝不是极大的恩助。感激之情,又岂是一个“谢”字所能表达的。最后一句话:挺老兵之身,行无言之礼。最诚挚之敬意赴海奉达,无声胜有声。

注:本文系著名作家、92岁高龄石英先生最新出版的《东北记忆》(大连理工大学出版社)的序言。题目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