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9月08日
尹其超
女儿为我邮递“生活 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的图书《二十城记》。图文并茂,增添了我的阅读兴致。阅读中,不时为作者不同阶段的生活、旅行、建筑设计成就所震撼,沉醉于作者与自然、与天地相连的理想世界……
童年成长·老北京与新北京
马岩松,童年享受着北京四合院的喜悦。他看电影《邪不压正》,觉得北京的房屋并不像姜文的电影里拍的画面,孩子们不能在房子上肆无忌惮地跨越,只能爬上院里的银杏树,捉迷藏。春夏时节鸟儿在枝叶间啼叫,秋天整棵树变成金黄色,冬天银杏落地,捡起来放在蜂窝煤炉子上烤成白果干,是美味的零食。
长大后,他想学电影,无意中被老师推荐学建筑。图书馆里的一本《百名建筑师的传奇故事》给他展开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个建筑大师不同的美学思想和价值观念,以及他们完全不同的作品风格,令他渐渐意识到,好的建筑可以表达自我,也可以表达不同的文化理念。
2001年,他进入美国耶鲁大学学习,师从建筑师扎哈·哈迪德,深受解构主义影响:绘画、雕塑、建筑作为艺术作品的三大类,建筑更以其审美品质,成为跨界的扛鼎之作。
2004年,他回国成立北京MAD建筑师事务所。通过研究海外建筑设计的发展轨迹,规划了MAD运作前景。一年四季,他拖着行李箱,出门远游,自信满满,就像一个进城找工作的年轻人,走进一座座高楼大厦里的地产公司,介绍自己的作品,寻找机会参与海内外建筑。
半自传体作品《二十城记》的宏大叙事,记录和见证了他不同阶段的生活。二十座城市分別是:北京、纽约、多伦多、圣地亚哥、哥本哈根、巴塞罗那、鄂尔多斯、哈尔滨、巴黎、伊斯坦布尔、鹿特丹、洛杉矶、深圳、嘉兴、衢州、海口、珠海等。在这些城市中,其美轮美奂的设计,展现了马岩松不同凡响的建筑成果。
“建筑诗人”的美誉,犹如一枚幸福的勋章,深深镌刻在马岩松的骨子里。
老北京胡同与四合院,承载着“天人合一”的城市理想——青砖灰瓦、雕花门楣,如同一幅幅徐徐展开的水墨长卷,与当年的生活尺度完美契合。
时代在前进,北京的建筑设计在现代化浪潮中,逐渐转向,马岩松的职业生涯,恰与这一转变紧密交集。
中国政府举办“国家大剧院建筑设计方案国际邀请赛”。多数参赛方案追求与人民大会堂的视觉协调,提议延用大柱廊的建筑形式,最终中标的却是保罗·安德鲁的前卫设计——一个卧在水中的穹顶建筑。
年轻的马岩松从中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水面与树林让建筑物“后退”,弱化了与天安门的直接对话,经过大剧院的人,首先看到的是绿树、水池……为城市创造了一片艺术化的缓冲地带——一艘巨大的水晶船,如一座岛屿,掩藏在长安街的绿色海洋中。
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十大新建筑”,顺理成章地将中国推向世界建筑舞台关注的焦点。尽管舆论质疑“中国成了世界建筑师的试验场”,马岩松却认为,一个能吸引全球创造力迸发的时代,本身更值得珍视。
针对北京胡同改造,他设计了“胡同泡泡”。以“有机针灸”的方式为传统街区植入现代功能,以抽象消隐的方式与传统建筑并置,让老城区的居民既能保留传统生活,又能享受当代便利,试图在历史与未来之间架设桥梁。朝阳公园的诗意设计,则恰似生态体验的本真流露,让人们在钢筋水泥环境中,依然能触摸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东方意境。
国内实践·哈尔滨与嘉兴
“音乐之都”哈尔滨,由马岩松团队建设的大剧院,线条柔和,似松花江畔蜿蜒的冰川……它与每一位前来参观的人产生互动——人们可以近距离接触、攀爬,感受建筑与自然的和谐共生,流畅的蔚蓝色外观,观众厅顶部曲线似舞动的飘带,映照着艺术的梦想。
这座文化地标拥有1600个座位的主剧场和400座位的小剧场,可承载芭蕾、话剧、歌舞剧、音乐会高端艺术演出。哈尔滨大剧院入选《时代》杂志“世界最佳建筑”,一些欧洲表演大师和团体来中国演出的首站,往往选择哈尔滨大剧院。
那年,指挥大师捷杰耶夫携圣彼得堡马林斯基剧院400多人的演出团队,在此演出原创歌剧《战争与和平》。那是一场史诗级的演出。演出期间,捷杰耶夫在哈尔滨大剧院与建筑师马岩松有一次推心置腹的畅谈。大师非常惊叹哈尔滨拥有这样一座大剧院:“既为文化交流创造了新的时空,又通过史诗般戏剧的张力,为多元文化扩展了空间。”
在嘉兴,马岩松以另一种方式诠释建筑的诗意——“森林中的火车站”是马岩松在历史名城的杰作。1921年,中共一大代表正是从上海坐火车到达老嘉兴站,通过公路到达狮子汇渡口登船,开启了改变中国命运的征程。嘉兴火车站见证中共第一次党代会的辉煌历史。
百年后,嘉兴市政府启动重走“中共一大”路工程,邀请马岩松团队复建这座承载红色记忆的火车站。
经过深思熟虑,他把老车站建在最耀眼最方便旅客的位置,通过这栋历史建筑和新建车站之间的对话,搭一条时空连线,让人们通过车站穿越历史和未来。
马岩松打破惯例,设计了只有一层、比老嘉兴站的二层小洋楼更加低矮的新站房;10万平方米候车空间隐入地下,释放地面作为市民公园,地下留给洒满自然光的候车大厅,营造“时光隧道”般的通透感。
他邀请了很多专家研究历史资料,通过老照片透视放样的方法,计算每一个构件的原始尺寸,确保原建筑的比例和大小。复建所用的21万块青红砖,均以南湖湖心泥为原料,在嘉兴当地的老砖窑烧制,彰显对历史的纪念和创新。
嘉兴火车站经过全面改造后重新启用。马岩松以“历史重生,绿色未来”为核心理念,将百年老站打造为兼具文化记忆、生态智慧与现代化功能的城市地标——
新车站1:1复刻1921年老站房,主体功能转入地下,新建少量出入口,减少对周边环境的压迫感。按历史资料重建的站房,还原青砖红瓦的民国风格,保留城市历史。
地面上,拆除了车站旁人民公园的围墙,让公署与车站南北两个广场合成35万平方米、种植了一千多棵树的城市绿化空间。森林中的火车站,一列列动车满载嘉兴人的喜悦呼啸而去,恰如先辈们携带革命火种呼啸而来。红色传承,早已成为南湖人饮水思源的向往……
初探世界·纽约与洛杉矶
世纪之交,马岩松第一次来到纽约。时代广场拥挤着跨年人群,洛克菲勒中心大楼下面的溜冰场、轮廓清晰的中央公园,以及曼哈顿密不透风的城市网络……令他着迷的是那些纽约的建筑先驱:从《1811年委员会计划》的宏大规划,到弗兰克·赖特开创的“田园学派”,再到彼得·埃森曼,以解构主义颠覆的传统,他们的作品让马岩松看到了建筑的可能性。
马岩松登上了著名的纽约世贸中心塔顶,俯瞰了整个纽约。一个月之后,“9·11事件爆发”,双子塔从纽约地平线上彻底消失了。此后,美国多个学校纷纷都以“如何重建纽约世贸中心”作为课题,马岩松却有截然不同的思考:最好的纪念是发展。他设计的一座蘑菇一般轻盈的浮游之岛,仿佛像一朵云,飘浮在纽约上空,以灵动的姿态回应伤痛,暗示城市应有的活力。
纽约为他打开了观察世界的视角,即使后来他在洛杉矶设立了自己的办公室,一直期待能有机会在纽约设计高层建筑,向那些纪念碑式的建筑发起挑战。可惜的是,设计不只是艺术和观念的表达,同时也是经济活动。他所有设计,都落空了!
与在纽约的遇冷相比,洛杉矶给了他意想不到的舞台。洛杉矶这座城市,没有什么是必须要遵循的:只要足够独特,就会成为这座城市的一部分。卢卡斯叙事博物馆的竞标,成为马岩松职业生涯的转折点。马岩松设计了一处名为“花园住宅”的集合建筑,18个公寓单元此起彼伏坐落于绿色平台之上,在城市化的环境中,创造一半属于自然,一半属于城市,让住在这里的人共享一个部落。
项目建成不久,美国著名建筑评论家保罗·戈德伯格认为,马岩松在传统的边缘翩翩起舞,他的建筑俏皮,给人带来轻松、欢乐和思考。在洛杉矶没有人关注建筑师来自哪里,他们只在乎建筑师的设计能否给城市带来活力。
2025年,卢卡斯叙事艺术博物馆将会启幕。马岩松向往即将到来的那个丝绸般的傍晚,想象自己站在霞光里,眺望那诗一般的博物馆,追逐城市钢琴曲般起伏、舒适的美景……
海外突破·巴黎与多伦多
那年,马岩松受邀参与一个设计竞赛,在巴黎市区建造新住宅楼。马岩松去参加政府面试,评委们要求建筑师每周与社区居民、人类学家、哲学家、社会工作者通过听证会,共同完成建筑方案。
一次深度的社会参与,以民主的形式产生建筑。最终,马岩松的方案是一栋带有层层叠叠花园的住宅楼,完美实现了社区融合。
一个年轻的中国建筑师,由于首次在法国完成了作品,受到了建筑界的关注,马岩松和其MAD建筑师事务所,也因此收到了在蓬皮杜国家艺术文化中心举办作品展览的邀请。
这是蓬皮杜中心第一次给一家年轻的事务所办展。马岩松作品展现的强大创造力令人惊叹——因为这些天马行空的作品,正一个个变成现实。
多伦多是一座典型的移民城市,种族、年龄多元,与纽约市中心摩天大楼多为办公用途不同,多伦多市中心的高层建筑多是住宅。马岩松与多伦多的渊源有着一个戏剧性的开始——新移民潮,让多伦多的房地产市场异常活跃,市政府为此举办了住宅塔楼的国际设计竞赛。
马岩松在美国上过学,深谙北美大城市的设计逻辑——用高层建筑体现资本的力量与纪念性。于是,他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以西式的构图融合东方的趣味,表现深沉的人生况味。
盛夏的夜晚,世间的星辰被点亮。马岩松连夜绘制草图,在电脑里建模:扑捉不可复制的写意形态,构画建筑物那飘逸的情意与美感……
在当地报纸专题报道中,马岩松那被称为“梦露大厦”的设计,因灵性与知性兼具,在评选中名列前茅。马岩松的公司组织了“曲线征服世界”团队,将一个在过去被认为无法建造的流动曲线高层,转化为逻辑可循的、成本可控的、具有操作性的智慧方案。
时代处于转型期,马岩松相信未来的制造业,将不再依靠降低成本的直线获利,只有让每一件产品呈现独特的生命质感,才会有市场,有销路,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最终,密西沙加市市长海泽尔·麦卡利昂女士宣布,来自中国北京的MAD建筑事务所赢得了竞赛。
一座恰似摇曳的玛丽莲·梦露曼妙身姿的建筑设计方案获胜的消息,让整个多伦多沸腾了,马岩松迅速成为电视台、电台、报纸追访的对象。这是中国建筑师首次在海外参与设计地标建筑。
时至今日,MAD在美国、欧洲、日本等地都有了建筑实践,梦露大厦正是马岩松团队极早走向世界的开端。
项目公开发售的首日,整栋楼五百多个单元迅速售罄,以至于项目方马上联系马岩松:“你们的设计太受欢迎了,我们决定在这栋楼的旁边再建一栋一样的楼,你们不用再做更多工作,我们付双倍设计费。”这听起来非常诱人,却遭到马岩松坚决反对:大家都称这栋建筑为“梦露大厦”,总不能有两个梦露站在那儿吧?
在马岩松的坚持下,利用第一栋楼的平面重新推敲与第二栋楼的对应关系,第二座大楼呈现出与第一栋楼遥相呼应的形态——“她们”成了一对姐妹楼,在城市中创造了建筑的对话。“梦露大厦”成为密西加沙市的地标,获得了北美地区“最佳高层建筑”奖,被《时代》杂志评为“全球最佳摩天大楼”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