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9月07日
李启胜
老屋的秋是从一场雨开始,那雨就像一个行脚的高僧,面对世间一切是是非非的幻境,已是宠辱不惊,气定神闲。雨敲打老屋的瓦,发出吧嗒的音律,似乐队的鼓点儿。瓦楞上滚落下的雨水,像许多看不见的手,神奇地把明晃晃的珍珠用绳子串好,挂在房檐下,准备售卖。
雨再也没有夏日那般刚猛急躁。小院里先是低洼处存了积水,雨点落在水面,激起无数个周而复始的圆圈,来了,散开,又来了,又散开……好像人脑中源源不断的念头,走了又来,来了又走。
小院墙角的排水阳沟让夹杂梧桐和石榴树的枯叶堵了,水流带着枯叶,打着旋儿,缓缓流动。母亲挽起裤腿,赤着脚,戴着一顶草帽,淌着水走过去,用手把堵在阳沟的枯叶捞起。水哗地一下畅通,流向了外面。我坐在门槛上观雨,不知从哪里跑出一只蝼蛄,在水里拼命游动。恰巧命运之手让一片树叶随水飘来,蝼蛄爬上叶片,它成了蝼蛄救命的小船,在小院里流动的积水中漂动。有个飞虫的影儿一闪,落在蝼蛄藏身的那片树叶上,是只大绿螳螂,挥舞着两只带锯齿的螳臂,夹住蝼蛄。刚逃过一劫的蝼蛄,此刻眼瞅着要命丧螳螂手中。正躲在棚子里避雨的那只眼尖的芦花鸡,冒着雨,似蜻蜓点水,伸着长脖子,踩着水花飞奔而来,就叨了两下,螳螂和蝼蛄命丧芦花鸡嘴下。真是“螳螂捕蝼蛄,芦花鸡在后”。
那棵爬满墙头的老丝瓜的叶片,让雨水冲刷得油光墨绿,有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气势。倒是那些个面容娇美的黄色花蕾蜷缩着,或许是讨厌秋雨,不情愿地闭门谢客。
躲在叶片后偷着生长的丝瓜让雨水打湿了。母亲顺手把嫩嫩的丝瓜摘下来,又淌水回屋。她摸了一下我的脸蛋,说,孩啊,别让雨淋着,秋雨凉,给你做丝瓜炒肉吃。
入夜,秋雨驱离了蝉鸣,把老屋躲在边边角角缝隙里的蟋蟀唤醒,那声音不厌其烦地叫到天光大亮,黑夜越静,吟唱越浓。它飘进梦里,成了好听的催眠曲。风像是流浪的孩子,淘气地夹杂着凉意穿过虚掩的窗户,在屋里来来回回地溜达。睡梦里,母亲扯过被单,盖在我的肚上,她怕贼风凉了我的肚子。
老屋的秋让娘打扮得好看又整齐。挂在墙上的是一串串红辣椒,还有黄澄澄的玉米。更有她刚从地里挖来的青萝卜,切成条摊在竹筛子上晾晒,把老屋渲染得秋意正浓。就连天上的白云似乎也特意来迎合和渲染老屋的秋。白云在老屋的头顶上,不慌不忙地,一会儿变成一群奔驰在草原上的骏马,一会儿又成了一条浮光掠影、流水潺潺的长河。时不时地,一行南飞的雁在云朵中穿行,凄凉地叫唤两声,好像在和村庄的老屋道别。远山浮云缠绕,一排排老屋错落有致,把村庄勾勒成一幅动感的乡间油画。
若是没有老屋,村庄就是荒野,风就成了一个没有家的流浪的孩子。而老屋就是人间的四季,储存着生生不息。老屋让秋变成收获的粮仓,充满丰收的喜悦。有了老屋,秋就有了家,有了依靠,有了前进的动力。就似那些在老屋筑巢的燕儿,无论飞得多远,来年还会回到故里。
每一个漂泊远方的游子,他们心中都保留着老屋的秋的记忆。那记忆或温馨甜蜜,或有说不出的惆怅酸楚。老屋的秋,是永远讲不完的动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