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

农历三月三，又称上巳节，是汉民族的传统节日。

1938年农历三月初三（4月3日）却是刻在牟平百姓骨子里，永远挥之不去的痛。那一天，凶神恶煞的日本兵进了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的家乡牟平县解甲庄镇东解甲庄村（现莱山区解甲庄街道东解甲庄村）也是这场浩劫中的罹难村庄之一。时至今日，村里上了年岁的老人还把“那年三月三”这句话常挂嘴边。他们时常向后人控诉日本军国主义犯下的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行，告诫子孙们“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勿忘屈辱历史”。

罄竹难书的暴行

1938年4月3日，日军在我的家乡解甲庄镇制造了一系列骇人听闻的惨案。1985年版《解甲庄镇志》清晰记录了当年日军暴行——

辛安惨案：日军闯入辛安村，焚烧房屋17间，刺杀无辜百姓4人，随后西进。

刘家埠惨案：近百名日军离开辛安村，兵分四路扑进刘家埠村。他们烧杀抢掠，挨户搜查。其中一路日军将村民宇守明、宇培远、宇万发、宇万传、宇万松、老王（名字不详）等人，押解到郭家屯村南公路上，用刺刀活活刺死。与此同时，村里的日军见人就杀，近者用刺刀杀，远者用枪射击。在近两个小时内，日军共杀害善良群众23人。

望杆墩惨案：日军离开刘家埠继续前行，下了烟威路，南行来到望杆墩村。他们先纵火烧毁房屋100余间，然后把来不及逃脱的7人威逼到望杆寺前的广场上刺杀。7人中，有2个和尚，1个路人，1个长工，3个村民。日军撤离后，除法号为“裕丰”的和尚，因未刺中要害，诈死侥幸逃过一劫外，其余全部遇难。

曲家洼惨案：出了望杆墩村，日军继续南行，来到曲家洼村。日军焚烧草垛不计其数，打伤骡子1头，刺杀百姓2人。

东解甲庄人身侮辱事件：有一股日军窜进曲家洼村南的东解甲庄村，挨户搜捕，将未及逃脱的老弱病残、商铺店主20余人剥光衣服，摄影取乐。

镢头拍死日本兵

村里老人回忆说，1938年“三月三”日军暴行的起因，与一名日本兵之死有关。

1938年4月2日清晨，牟平县二区郭家屯村（现烟台高新区郭家屯村）百姓们开始了一天的劳作。青年农民郭其祥（后参加抗日队伍，被匪首孙振仙杀害）也扛着镢头，来到村南公路边自家地里干活。

郭其祥干得热火朝天时，突然被一阵汽车的轰鸣声吸引。他停下手中镢头，远远看到一辆插着膏药旗的日军吉普车沿着烟威公路，风驰电掣般由西向东狂奔。

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想起平日里日军的暴行，郭其祥怒火中烧，一个大胆的念头油然而生：“挑”断公路，给小鬼子制造点麻烦。主意打定，他飞奔上路，三下五除二就将公路刨了一条沟。刨好沟后，郭其祥又用树枝覆盖，撒上泥土。正当郭其祥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与郭家屯村一路之隔的望杆墩村驻扎的王贯一抗日游击队，也早已获取了情报。王贯一命人迅速拆掉道路岔口一座简易木桥，然后隐藏在公路南侧的小树林里，伺机打伏击。那辆吉普车行至辛安山口时，突然一个紧急刹车，迅速调头折返。（事后分析，可能是车中鬼子发现山上有人影晃动。）当车返回到郭家屯路段时，桥拆路毁不能前行。见此情形，车里跳下来一胖一瘦两个日本兵查看路况。说时迟那时快，埋伏在公路旁的游击队员杀将出来，一齐向吉普车投掷手榴弹。随着几声巨响，吉普车被炸得不能动弹。

突如其来的袭击把两个日本兵吓破了胆，他们慌不择路，抱头鼠窜。游击队员和百姓们尾随其后，紧紧追赶。郭其祥更是一马当先，跑在队伍最前面。但见他大步流星赶上一个胖子，抡圆了镢头将他打翻在地，那日本兵一声没吭就一命呜呼了。另一个瘦小的日本兵连滚带爬钻进小树林，没了踪影。后来有人说，被打死的那个鬼子是个日军顾问，那个逃跑的日本兵跑回烟台报了信儿，才引来第二天鬼子兵的疯狂报复。

不能忘却的记忆

今年72岁的李文章是我的“忘年交”。他的奶奶孙长寿亲身经历了当年那场劫难。

李文章回忆说，我奶奶那年54岁。三月三那天上午，突然听见有人在胡同口声嘶力竭地呼喊：“快跑啊，日本鬼子来啦。鬼子在刘家埠杀了20多个人。快往南山跑！”当时我大姐刚出生不久，我还没出生。家里人手忙脚乱，慌作一团。我奶奶是个小脚妇女，根本跑不动。她索性告诉家人，你们跑吧，我都快60岁的老婆儿了，鬼子兵来了也不能对我怎么样，大不了一死。家里人百般劝说无济于事，只能跟着众人往南山里跑。家人走后，奶奶端了一簸箕花生上了炕，盘腿在炕上剥起了花生。不一会儿，听见门闩“哗啦”一响，大门“轰”的一声被踹开，两个端着明晃晃刺刀的日本兵冲进院子来到北屋。我奶奶头都没抬，依旧低头剥着花生。两个日本兵一齐把刺刀抵在我奶奶的圆顶帽子上，嘴里呜哩哇啦不知说着什么。我奶奶用余光扫了一下眼前的日本兵：两个鬼子个头都不高，大约一米五，十八九岁的样子。见我奶奶不吱声，其中一个鬼子左手持枪，右手拉开靠炕边的桌子抽屉，把抽屉里3个生鸡蛋装进口袋里。接着，又在簸箕里抓了两大把花生塞进口袋。另一个也抽手装满了布兜。两个鬼子又呜哩哇啦嘀咕了一通，然后转身冲出家门，扬长而去。

事后心有余悸的奶奶回忆说，当时心想今天可能是躲不过这场灾难了，索性横下一条心，反正是个死。不知为什么，那两个小鬼子抢了些东西后竟没杀她。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今年93岁的李增尧老人也是那年“三月三”暴行的亲历者，他对80多年前的那段经历记忆犹新。他说，那年他7岁。鬼子要来时，他正和小伙伴们在杨家胡同玩摔泥巴。玩兴正浓时，就看见大人小孩儿冲出家门，慌慌张张乱成一锅粥。他父亲在人流中找到他，二话不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随着人流就往南边跑。鬼子撤走后，听大人们说，村里有二十几个没来得及逃跑的老弱和一小作坊主藏身在南大院的草垛里，被鬼子全部搜了出来。鬼子用刺刀逼着把他们驱赶到村东土地庙前，脱光衣服跪成一排。

一个鬼子兵拿着相机不停地拍着照片，一旁围着的鬼子哈哈大笑。拍照过后，他们架起了机枪拉响了枪栓。正在这时，村民宋次山骑着自行车到烟台办事返回来经过这里，宋次山在北京日本人开的商号里当学徒，会些日本话，于是就和日本人交涉起来。交涉期间，村东麦地里猛然响起了两声炮响，炮弹是辛安山上我抗日游击队打的。闻听炮声，鬼子不明就里，仓皇撤退，20多名村民逃过一劫。

注：1.文中资料采自1985年版《解甲庄镇志》；

2.1983年8月1日，郭其祥被民政部批准为革命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