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9月02日
邓兆安
一
1975年金秋,我们那批十六七岁的初中生,身背行囊,怀揣梦想,从全公社的28个行政村,兴高采烈地来到西由中学(原掖县第八中学)报到。
宽敞的大门,笔直的沙土路,参天的柏杨树,以及浓荫下一排排红瓦白墙的教室、宿舍……好美的校园啊!
有幸成为这所1958年建校、曾培育出无数英才的学校的新生,我的心里油然而生了一种自豪感、光荣感。
当年,学校共招收四个班级,每班50人,加上七四级的四个班,在校生合计400余人。由于大部分村庄距学校较远,除附近几个村的学生走读外,其他学生均在校食宿,我就此开启了崭新的校园生活。
一日之计在于晨。学校把跑早操作为提升新生身体素质、磨炼意志品质的大事来抓。
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住校的第一个清晨,天刚蒙蒙亮,“铛、铛、铛!”节奏感极强的早操铃声瞬间响彻整个校园。还在梦乡中的我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边穿衣服边向班级门口跑去。
各班集合好后,到学校东侧的体育广场列队跑操,这时才发现,各班人数都不多,且步履不齐、松松垮垮,与“团结、紧张、严肃”的操场氛围格格不入。校领导站在高处巡视,紧随其后的班主任老师深感无地自容,其中就包括我们七五级四班的钱美德老师。一跑完早操,她就对班干部丢下一句话:“马上整改,下不为例。”
钱老师径直来到早自习课,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一句批评,而是温和地说:“同学们,跑早操不是简单地跑跑步,与在座各位的智力开发、身体发育和集体观念等密切相关,会让你们受益终身啊!”钱老师饱含深情的一席话,拨动了全班同学的心弦,几位表现不佳的同学竟然自觉地站起身来作检讨:“钱老师我们做错了,给咱们四班抹黑了,今后请看我们的行动吧!”
我们班男生宿舍坐落在学校东北角前排的平房里,条件极为简陋,宿舍里住了20多名男生。除了每天早上留一名值班生外,其他同学一律跑早操,一个都不能少。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关系到集体荣誉,谁也不敢拖后腿。
我们班体育委员原奎泉是走读生,他每天凌晨便跑步赶到学校,铃声一响就到男生宿舍督导,然后吹着嘹亮的哨子,率领四班同学加入到全校早操方队里。
他一会儿在前面领跑,响亮地发出“一、二、三、四”的指令声;一会儿又进到队伍中间,挥舞着双手高呼口号。同学们的激情被他彻底点燃,从胸腔里发出最强音:“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声势如虹,震天动地。这就是体育运动蕴含的无穷力量吧。
跑早操成为同学们的自觉行动,大家越来越意识到这半个小时运动的独特魅力,不管是寒风刺骨的冬季,还是烈日炎炎的夏季,我们班再也没有迟到和无故不到者。
这个习惯我一直坚持着。参加工作后,除了雨雪天气,我坚持每天迎着晨曦奔跑在大路上,以昂扬的姿态去拥抱新的一天。
二
“同学们,这次全国农村群众体育工作现场会开幕式的大型表演就定在咱们学校,上级将刺杀操表演交给我校。这项任务既艰巨又光荣,大家有没有信心去完成?”
空军飞行员出身的校长郑凤德,英俊威武,他站在主席台上作“战前”动员,感染力极强。
西由公社群体活动底蕴深厚,尤其是篮球、乒乓球和武术享誉全国。为高质量完成刺杀操表演,学校上下总动员,从七四级、七五级学生当中层层选拔,组成了300人的表演队伍,由校长任总指挥,体育老师李浩正统筹协调,抽调曾在天安门国旗护卫队服役的炊事员杨雪林担任技术教练。
学校首先发动参演学生在一个周内备好木制步枪,并公布了步枪的统一尺寸标准。有的同学四处托关系借枪,有的同学找木匠加工。我比较幸运,找到了姐姐留下的一支旧枪,修复后焕然一新。每天晚上,我都抚摸着新枪进入梦乡……
最艰苦、最难熬的军训在酷暑的七月拉开了序幕。屈指一算,从接到任务到开幕式表演仅有40天时间,刻不容缓。校领导决定先从入场式的“正步走”练起。我们的体育课和下午的自习课全部被调整为军训,训练量之大、要求之高,对我们来说是一次磨炼斗志的难得机遇。
下午4点,操场上依旧热气腾腾,同学们专心致志地学习正步要领。此时,杨雪林教练仿佛变了一个人,随着高亢激昂的口令:“稍息——立正”“正步——走”,身材挺拔、目光炯炯的他,向正前方踢脚,两腿绷直,脚尖下压,摆臂自然,节奏协调,一气呵成……将军人特有的威武和神韵,展现得淋漓尽致,惊呆了参训的同学。
啊!原来正步走是如此令人震撼,同学们不由得发出了感慨,对军训的兴趣更浓了。每次傍晚训练完回到宿舍后,大家一头扎到床铺上,一会儿,宿舍里就会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噜声。我这个平常睡觉比较轻、容易惊醒的人,也能很快融入鼾声大作的队伍中……第二天,同学们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但到了下午,又会咬紧牙关出现在训练场上,一遍一遍地练习着正步走。
女同学们也不甘示弱,走起正步来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身材挺拔、责任心极强的李浩正老师,挨个班级督查,发现问题及时更正。就这样,经过十多天的不懈苦练,同学们基本掌握了正步走的步骤要领,大家的脸颊都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胳膊上脱了一层层薄皮。
一环扣一环。紧接着,学校把训练重点又转到了“刺杀操”的训练上,其技术难度和训练力度进一步加大。
杨教练告诉我们:“拼刺刀是练就军人气质的独特方式,也代表着军人的血性和担当。掌握刺杀技术,对锤炼意志品质会大有帮助。”话音未落,他紧握步枪,两眼一瞪,发出威风凛凛的口令:“预备用枪”“突刺——刺”“向左——刺”“向右——刺”“垫步——刺”……16个招式一一亮出,干脆利落,让同学们大开眼界,对平日不张扬的杨教练敬佩至极。
“毕业去当兵!”此时,我突然萌生了这个想法。杨教练的言传身教,悄悄点燃了同学们从军报国的梦想,军训的劲头更高涨了。从早上到夜间,广场上刺杀的呐喊声一直不停息,各班级都在暗暗较劲,你追我赶、争当先进。
1976年金秋的一个早晨,学校的体育场上红旗飘飘,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来自国家和各省市体育部门的领导、各界人士齐聚西由,全国农村群众体育工作现场会开幕式隆重召开。
开幕式在千名幼儿表演的“小松树”节目中拉开了帷幕,紧接着,就是我们的刺杀操表演登场。
我们身穿军装,肩扛步枪,迈着雄壮的正步,高呼“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口号,铿锵有力地步入了体育场。听到杨教练“预备用枪”的口令发出,同学们快速将枪端握在胸前。“突刺——刺”,随着一声爆发式的口令发出,同学们血性迸发,连续跨步向前方猛刺三刀。“杀、杀、杀!”的呐喊声震天响,只见刀刃闪闪,恰似一场激烈的白刃战。每位同学都展示出强烈的战斗意志和英勇无畏的精神状态,博得了全场观众雷鸣般的掌声。
“这个军事化表演项目成为整个开幕式的一大亮点,给嘉宾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郑凤德校长回忆起那段辉煌的历史,仍然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他说,从1978年至1985年,学校多次为全国体育工作现场会提供了现场表演,国家体委黄中、何振梁、袁伟民等领导同志都曾先后莅临现场会。
经过这次终生难忘的军训洗礼,我们这一级十多名同学毅然踏进了军营,成为最可爱的人。我也想从军报国,但因为二哥已参军,村里研究未通过我的申请,这成了我终生的憾事。
三
劳动实践课始终贯穿我们高中学习的全过程,对培养我们崇尚劳动的价值观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校内的小菜园是我们劳动实践的“第一战场”。当年,在校就餐的教职员工和学生,总数达460多人,需要大量时令蔬菜。为了减轻师生们的经济负担,加强对学生的实践教育,学校在校园的东、西两侧开辟了三亩菜园。学生们利用劳动课和课后时间进行栽培管理,基本实现了自给自足,不再外出采购。今年已85岁高龄、曾在校总务处工作的唐云增老师十分动情地说:“你们七五级同学为种好小菜园没少出力,功不可没啊。”
那时,我们每周有两三节劳动课,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小菜园里度过的。一年四季压茬种植,种有黄瓜、西红柿、茄子、菠菜等20多个品种的蔬菜。每到收获时节,瓜果满枝、青菜遍地,煞是诱人。同学们除了每周回家带回几瓶咸菜、蟹酱外,每天午餐花2分钱就能买一份热菜,虽然清汤寡水,大家仍吃得津津有味,因为这里面渗透着每位同学的艰苦劳动和汗水。
在种菜的过程中,我印象最深的是挖厕所、沤绿肥,这是最脏最苦的体力活。尤其是在炎热的夏季,厕所里苍蝇飞舞、臭味熏天、令人作呕。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作业,对每个同学都是很大的挑战。我们班团支部书记徐秉铎、劳动委员施加智总是身先士卒,带着一群身强力壮的男同学,下到离地面三四米深的粪坑旁,用一根长长的木棍绑着特大号的水舀子,伸到粪坑里一勺一勺向上提拉,经常是浑身上下溅满了粪便。之后,将备好的杂草、树叶与粪尿搅和在一起,抹上一层泥巴封存起来。经过两个多月的时间,同学们再将沤制好的肥料,用小推车或肩挑箩筐送到每块小菜园里,滋养各种瓜蔬。
为让同学们适应毕业后回乡务农的需要,学校在数里外的迟家村选了一块三亩半地的农田,作为试验基地,每年轮种小麦与玉米。脸色黝黑、富有农技教学经验的盛延龄老师作技术指导和调配管理,那里很快成了我们学校的校外劳育“第二战场”。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年秋季,试验基地的玉米进入追肥期,学校临时调度同学们组成送粪突击队,两人一组,用一辆小推车送粪肥。
小推车两边的偏篓装满肥料,有二三百斤重,一名同学负责推小车,另一名同学在前面拉车。当时,学校东面的沙土路上有100多米的上坡路,推拉车的同学要互相鼓励,双脚用力蹬地,一鼓作气向上冲。登上高坡后,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仍不能松懈,一溜小跑往前奔,大家都怕落在其他同学后面。狭窄的小路上,加油声、奔跑声和小推车的“吱吱声”合奏成一曲动人的劳动之歌,飘荡在一望无垠的青纱帐中……
1976年暑假后,学校重新调整了教学重点,设置了通讯班与农化班、机电班与数学班。自此,学校根据形势需要,开辟了更为广阔的“第三战场”,分批组织学生实地学习土地丈量、绘制平面图、采访写作、农作物杂交和农用拖拉机、机械制图、车工钳工等各类专业技术。尤其是在县办工厂实习的同学,基本上与工人师傅同吃、同住、同劳动,不仅初步掌握了进入社会所需的技术本领,还从师傅们爱岗敬业的模范行为中,深刻体悟到什么是真正的劳动精神、工匠精神。
学过制图设计的老同学李长杰、盛兴春,毕业后分别进入县属和镇办企业,不久便崭露头角,后来都晋升为主要领导。曾在拖拉机站实习的杨利民,参军后被部队选拔为汽车驾驶员,由于成绩突出,受到多次嘉奖。我因在通讯班学习写作而走上了新闻之路,最终获得了“第十三届长江韬奋奖”。
岁月如梭,一晃50年过去了,当我再次回到心心念念的母校时,仿佛又听到了操场上齐刷刷的跑步声、震耳欲聋的刺杀声、生产劳动的号子声,声声入耳,浮想联翩,是那么的熟悉,那般的亲切,那么的激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