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8月30日
戴恩嵩
一
墙,在中国大地上的村落和城镇里几乎无处不在。
墙,对中国人来说是生活中须臾不可离开的东西。
墙,按照构成材料、造型风格和功能用途分能列出几十种来。
从每家每户的房墙、院墙,到各类建筑群的围墙,到横亘中华大地名曰万里长城的那堵国墙,其功能大体是为了防敌、防盗、防风寒、防烈阳、防脚步、防视线、防冲撞、防入侵等等,极少有人在办公桌上修一堵墙专作玩物进行观赏。
有一种墙,是为了驱寒取暖,那就是我国东北寒冷地带住户家中的取暖火墙。
还有一种墙专门和办案人员作对,那就是贪官污吏和大盗小贼家中的匿赃夹墙。
美国纽约有一对夫妇离婚不愿搬家,法官判决,在房内筑“离婚墙”,把房子彻底分开……
下面我说的这种墙,可能很少有人听说过。那是封建社会,让年过六旬的老人能够继续活下来的“藏老墙”。
据传,在很久很久以前,百姓的物质生活极度匮乏,笔者故乡有一种未见皇家圣旨而约定俗成的旧习:老人活到六十岁就得自觉地向冥府里面走,美其名曰“六十岁换甲子”。笔者认为,按照老家方言的读音,应该是“六十岁还家止”。
具体操作方法是:儿孙们选好祖坟地,挖一个深井状大坑,用灰砖砌成上小下大的圆形旱井,称为“油篓坟”。备足几天食物,将年届六旬之人置入,然后封顶,插一根中空竹竿作换气孔。老人吃完所备食物后,因为无食、无饮而被活活饿死。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农村每年秋末都搞农田基本建设,对一些无主坟丘进行清除,其中就有许多“油篓坟”,坟中尸骨,昭示着当年活人在坟中饿死的惨状,或伸展或扭曲,或翻滚或挣扎过,令人目不忍睹。
这种旧习的改变应该归功于“墙”。据传,有一个孝子,见其父亲体魄尚健,不忍让其六旬而死,便在自家居室内修一“藏老墙”。此孝子也装模作样地按照旧俗到野外去挖了个“油篓坟”,为“丧父”上供膜拜,而在家中却每日往“藏老墙”内送食送饮,让其老父存活下来。
有一年,鼠患成灾,孝子无计可施,便问“藏老墙”中的老父如何驱鼠,其父曰:“猫可捕之。”孝子立即养了几只猫,鼠患遂消。自此,孝子深信“老人知事多”的道理。
有一年,村中一位书生中了进士,要到京城作官,孝子认为将老父亲藏于墙内并非长久之计,便请进士将其“藏父于墙内”之事向皇上奏表。皇帝得知民间竟有此种恶俗,便宣旨废除“还家止”的旧习。从此以后,老人爱活多少岁就可以活多少岁了。
二
每当看到年过六旬的老者晨练时把脚蹬在墙上压腿,或内急时对着墙随意方便,敝人便想:为什么不能对墙表示一点敬意呢?没有墙,会有老者的今天吗?墙的坚固性、阻隔性、遮蔽性、防卫性、对隐私的保护性,让它在任何时候都具有超凡的“能力”。试想,如果没有墙,这个世界能成为什么样子?是不是会乱作一团?
走在烟台的大街小巷,处处可见墙体:从所城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四合院,到建筑风格迥异的朝阳街;从南大街上的“天后行宫”,到毓璜顶上的“小蓬莱”;从古色古香的“牟氏庄园”,到八仙过海的三仙山;从完全不用砖石建造的火车站圆拱门,到全用新材料落成的国际会展馆,墙上的每一块砖石,每一帧砖雕石刻,每一片被风雨剥蚀的斑斑陈迹,都在向我们诉说着千百年来的悲欢交集,血与火的历史。我们可以看到劳动人民卓越的聪明才智,我们能够听到战鼓的巨响和群情激昂的热烈欢呼……
三
20世纪80年代初,有关“墙”的问题在城市建筑设计方面出现了一些争论。那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说法:以后不管哪个企业哪个单位哪个部门,再搞新的建筑群,一律不准再用砖石水泥等材料垒砌封闭式院墙,把现有的封闭式砖石墙一律改成铁栅栏式。
不知这个说法是否形成了正式文件,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建筑设计师们如阴云初开般欣喜若狂。他们以为,这个建议不仅可以节省砖石,还意味着我们的城市建设真的要和世界发达国家接轨了,这不应该欢欣鼓舞、高声歌唱一番吗?
没想到,他们高兴得太早了。要落实富有现代意味的新规定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在一个小区的规划设计中就有许多人提出异议,有的说:“建个小区就是住家大院,我们在院内做什么事,外边人看得清清楚楚,还讲不讲内外有别呀?”有的说:“我们眼看老了,走路有撇有拐有斜有歪有拖有甩,样子并不雅观,让外边的人看了多不好呀!”
如此等等,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最后的结论是:还是旧式院墙好啊,照过去的法子办吧!
那旧式砖石高墙很快矗立起来、封闭如初,向人们炫耀着它无上的自尊和威严。说不定再过若干年,也许会成为什么级别的文物保护单位。
面对此情此景,经常去国外参加建筑文化交流的专家们站出来说话了。最有权威的专家说:清华大学是个大院子,名叫“清华园”,而美国的耶鲁大学比“清华园”大得多却无院墙,只有精美的铁栅栏。如果说“清华园”给人以封闭的感觉,那耶鲁大学则昭示着他们的开放性。
在总结和反思中,我们又想起了多年前的做法,在新建成的小区院落中,很难再找到那种旧式砖石墙了。
步入21世纪后,漫步在烟台市区具有代表性的滨海景区,则是一番崭新的景象:通衢大道望不到头,树丛绿茵挂红献翠,碧海蓝天决眦荡胸,银涛翔鸥惬意翻飞。在这里,似乎再也见不到墙了。没有墙的感觉就是,现代化的城市似乎与院墙的关系不是那么融洽。
事情也并不是那么绝对。墙总归是墙,它的伟大功能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消失。譬如有这么一个地方,推倒旧屋旧墙,要变成一片如茵绿地。这很容易使人们认为,这里再也见不到墙了。但是,由于墙的阴魂一直在游荡着,绿地一侧很快又竖起一堵用水泥溜缝的、新的红砖薄墙。其作用当然并没有超出墙的固有功能:一是阻挡在绿地里用脚板制造小道的脚步,二是阻挡行人注目那片多少年来毫发没动的破烂建筑群的视线。
当年把砖石墙改成铁栅栏的提议是对的;涉及一些人的利益而不得不尊重他们的意愿也是对的;拣起当年的提议,新建小区一律不再兴建砖石围墙是对的;新辟绿地再加上一道新的薄砖墙还是对的。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怎么做都有充分理由,生活永远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