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8月23日
山止
一
重读彭见明的小说《那山那人那狗》,缘于《胶东文学》杂志社举办的一场文学公开课。授课人《散文选刊》《海外文摘》杂志社执行主编蒋建伟先生特别提到了短篇小说《那山那人那狗》。
蒋主编的话叩开了我尘封的记忆。1985年春夏之交,我在《青年佳作》一书中读到了这篇小说。彼时,我还是一个小城里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热“文青”。
这是一本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发行的1983年优秀短篇小说选,收录了包括史铁生《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张炜《拉拉谷》在内的20余篇小说,我最喜欢的就是《那山那人那狗》。
再次重读,我愈发被小说传递出的人间真情所感动,愈发觉得,这是一篇历经岁月磨砺后依然璀璨夺目的好小说。
《那山那人那狗》讲述了一段普通人的平凡温情故事。
父亲是一位在湘西大山里行走的邮递员,退休时把担子传到儿子身上。父亲领着儿子走邮路。对父亲来说,这是职场的最后告别。对儿子而言,这是人生的新开始。
这条跋山涉水的邮路,“有两百多里路,途中要歇两个晚上,来去要三天”。在父亲工作的50年里,无论春夏秋冬,还是风霜雨雪,父亲矢志不渝,恪尽职守,从不言放弃。这篇现实主义写法的小说是从父亲一声轻轻的呼唤声中拉开序幕的。
天还没亮,山、屋宇、河、田都蒙在雾里。鸟儿没醒,鸡儿没叫,父亲对儿子说:“上路吧,到时候了。”这一声轻轻的呼唤,开启了一场生命的接力与奔赴。
二
年少时,我曾痴迷于埃·奥·卜劳恩笔下的《父与子》。那些采撷于日常生活的温馨画面,虽然篇幅短小,却洋溢着浓浓的父子情。
爱的世界是相通的。小说《那山那人那狗》,传递的也是真挚朴素的父子情。这是我喜欢这篇小说的重要原因。
父子情深在二人的相互叮嘱中演绎得淋漓尽致,感人肺腑。
在山顶,在金色的、温柔的阳光里,父亲、儿子、狗在一块宽大的青石板上歇脚。父亲指着山那边,对儿子历数各个大队和生产队的名字,以及需要分门别类发放的报纸书刊类别和数目。
说完了业务,父亲接下来又说,桂花屋葛荣荣有信,要亲自送去,不能让大队秘书转交,他俩关系不好;木公坡的王五是个盲人,他儿子在外地工作,如果有汇票要帮他代领,一定要亲手交到王五手上,因为他的儿子曾昧过他的钱;螺形湾养兔子的多,经过那里时要看好狗,莫让狗惊扰了兔子;等等。这是父亲对儿子的殷殷嘱托。
爱的传递是相互的。儿子对父爱的回应也是一番嘱咐。
儿子说,你回平川里老家,要多到上屋场老更叔公那儿坐坐;还有,大队长有职有权,你性子直,千万别得罪了人家;还有,家里的水田,临来上班前我已经托付他人,你有腿病就别下田了;还有,母亲身体不好,抽空带她去县里医院看看……
父亲望着早熟的儿子,十分愧疚。因为,多年来他们父子聚少离多,儿子早早下了学,稚嫩的肩膀挑起了家庭重担。为此,“父亲真想抱一抱儿子,亲一亲他。可是,他长大了。他想对儿子说几句感激的话,可是,说不出。夸耀的句子,他一辈子没用过呢!”
每读至此,心如潮水,感慨颇多,落笔而书,潸然泪下——这就是中国式父子。我想起那句话:有一种爱叫从不开口说爱,却在潜移默化中将爱传递。
三
小说的结尾部分也充满了温馨、浪漫的气息。
父亲陪伴儿子走完了邮路,回到邮所稍作休整后,儿子挑起两只绿色邮包要独自上路。二人在石拱桥边分别。此刻,小说的另一个主人公——狗,站在桥中间,陷于两难境地。父亲蹲下身子,抱着狗脖子,让它陪伴儿子。作为多年相伴的老伙计,狗对此安排心不甘情不愿,执意要跟父亲回去。无奈之下的父亲捡起竹棍,打了狗,狗负痛跑向桥头。打狗后的父亲很是难过(也许父亲是第一次打狗)。好一会儿,他觉得一股热气直扑膝盖,睁开眼一看,是狗!于是他俯下身,拿出手帕给狗擦掉了眼泪,轻轻地说:“去吧。”于是,“一支黄色的箭朝那绿色的梦里射去”。
这个桥段一直镌刻在我记忆中,没有忘也不会忘。
我对小说《那山那人那狗》无法释怀的原因之一,还有语言的生动、活泼、接地气。每一次读这篇小说,我都被其唯美的语言深深折服。譬如——
“太阳已经把山的顶尖染成一片金色,而山脚却被云遮雾盖了。好像这山浮在水里,风吹雾动,这没着落的山也跟着浮游。”
“狗站在金色的峰峦上,站在那块最高的岩石上,朝山那面高声叫着。那声音在山谷间碰撞,成了这天地里最动听、最富有生气的乐句。”
我一直有个偏见,认为中国20世纪80年代的小说,无论是布局谋篇、语言组织,还是文学性、思想性、艺术性,都是不可逾越的高山,故而,对这些作品偏爱有加。喜爱《那山那人那狗》盖源于此。
或许是爱屋及乌,读了小说,我也在网上看了根据原著改编的同名电影。这部拍得像散文的电影先后荣获了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奖和日本、加拿大等国际电影节的奖项。当年,这部电影在日本大放异彩,成为迄今为止日本境内票房最高的中国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