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8月17日
孙玉玲
一
吃过飞蛤的人不计其数,可有多少人亲眼见过飞蛤是如何飞的?
20世纪70年代初,父亲在家做了一个扒蛤网。他用细铁棍焊出网架子,前头窄点,后面的网口宽点,在网口的底部焊上了一排用铁板锯出的大锯齿牙,为的是往沙里扎省力。除了入口处,其它部位都用细铁丝编成网,为的是结实。在网背中间,安一根两米多长的木杆子做网把手。
扒蛤网做好后,一天傍晚,父亲赶着适合的潮水,去了海边。没用多长时间,父亲便满载而归,满满一大篓子蛤,有数十斤,给了全家人一个大大的惊喜。晚间夜静时,只听得“吱嘎”“吱嘎”的声响不断。哪来的声音呢?找来找去,是盛蛤的篓子里传出来的。原来这些蛤在不停地张口、闭合,时而向外喷水。它们在一张一合中,由于空间太小,有好些两只还咬到了一起,挣脱的过程中,便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响。
父母都是善于分享的人。第二天一大早,母亲便派我东家一碗、西家一碗地分送。剩下的,母亲在家也做熟了。我第一次见这种蛤,不知它的名字,其特点是:皮黄、壳薄、肉肥、汤鲜。当我们闻着鲜溜溜的味道、看着肥肥嫩嫩的大蛤肉,准备大快朵颐时,放进嘴里的蛤肉却不敢对齿,里面藏了好多的沙。母亲只好用蛤汤清洗,洗了一遍又一遍,洗了好半天,吃起来还是硌牙。打那以后,海里的蛤再多,父亲也不去赶了。
二
在海边,经常会看到一些贝壳上有一个圆圆的小洞。我喜欢将带小洞的贝壳捡回家,用线穿好,挂起来赏玩。欣赏中,不禁感到好奇,这些精致的小洞是怎么来的呢?听父亲说,是蚍蛴(一种海螺)用它头顶上的硬盖磨出的眼,为的是吸食里面的肉质。也许是因为海边的这种蛤量大且皮薄,令蚍蛴不费吹灰之力,便坐拥“粮仓”。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们生产队的一些人趁着退潮赶蚍蛴。他们都是有准备的,一人做了一个水镜,如漏斗状,上口小、下口大,底面镶着玻璃,其他四面用的是木板。把玻璃面放在水上,从上口透过玻璃看水下,清清楚楚。只见他们眼看着,手在水下捡拾着,几乎没有停闲。我没有镜子,水浑了或浪打过来了,都会看不清。当我看到水底一个鼓鼓的沙包,抓起来是一个蚍蛴时,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高兴。有的蚍蛴干脆裸露在沙面上游玩。
抓蚍蛴时,我不时地发现,有蛤会一跃而起于水面之上,并同时喷出一股水线,且沿着水弧飞出一两米远,落入水中。会飞的蛤!还有的蛤如顽皮的孩子,一会儿“嗖”地飞向这儿,一会儿“嗖”地飞向那儿,好不自在。怪不得它的名字叫“飞蛤”。
那时,大家早已掌握了窍门对付飞蛤里的沙:吃飞蛤前,用海水或盐水“缓一缓”,里面的沙会少很多。还有人说“缓”的时候加点香油,沙会吐得干净一些,也有人说倒上点酒也很有效。不知饭店里是怎么处理的,吃起来一点儿沙也没有。
有人把赶来的蛤拿到离海边远的村庄卖了钱,大伙儿知道后,都红了眼。一时间,人们纷纷回家做起了扒蛤网。落潮前,赶海的人们早早来到海边,男人们边等待边吸着烟,在烟雾缭绕中,天南地北地乱侃着,待海水落得差不多了,便带上工具,纷纷下了海。只见海水里人头攒动,人手抱着一根木杆子,两肩用力地晃着,两脚慢慢向后退着,网齿在沙里徐徐前进着。拖拉一段时间后,打起网来,网口向上,网身在水中,摇动沥去网中的沙子,便剩下了蛤。有的人一网能扒两三斤,有的人只能扒一斤半斤的。一个潮水,一般都能扒一两百斤。
三
蛤扒得多,卖价也便宜。一块钱六七斤,拉乡也不好卖。
听说烟台城里人识货,人们便带到城里去卖。
那时的出行工具主要是自行车,后座放上一百来斤的货物,车头轻,前轱辘向上翘,车把两边晃,我舞来弄去,总是招架不住。没办法,只好用编织袋装一些蛤,放在前面车大梁上,这样,车稳了,我的腿又跨不上车了。上坡时,推着这一百来斤的蛤,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甚是艰难。能有人帮我一把该多好!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车子轻了许多,我心里高兴着:真的有仙人相助?转头一看,是我村一位平日里并不太熟的大哥。他一手扶着自己的车子,一手推着我车上盛蛤的袋子,给我助力。大哥的帮助令我意想不到,感动不已。
每天赶海的人如下饺子般,拥拥挤挤。有用网扒的,有用手抓的,有用脚踩的……渐渐地,海边的蛤越来越少了,只剩下一些刚出生不久的小苗。这时,有人探测到深水里的蛤又大又多。而水深下不去怎么办呢?聪明的村民想出了办法。用铁管做骨架,上下面焊上比脚大一点的铁板,做出一套像高跷似的、有一米五至两米高的“腿子”。网的把手也加至四米左右。将盛蛤的网兜镶在打足气的汽车里胎上,这样,捞上来的蛤在漂浮的水中,还能起到缓蛤的作用。下海时,将蛤网、“腿子”放到车胎上,利用浮力,轻推便可向前走。走到海水快没过腰时,停下来,扶着网把,慢慢站到“腿子”上,网把当拐杖拄着,小心翼翼地向前挪。
踩着“腿子”扒蛤,不仅累,还很危险。曾经不止一次地有人掉进水里,如果眼前没人看到,自己很难爬起来。
那些年的海,每天被赶海人翻来覆去地耕来耕去。你今天扒过了,明天再去,照样会有。真有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感觉,也让靠海的村民得到了客观的经济收益。这样轰轰烈烈、热火朝天的光景没过几年,到了上世纪90年代末,海边的飞蛤竟无影无踪。有人说飞蛤“飞走了”。
一晃近三十年过去了,我常常怀念那些年鲜美且廉价的飞蛤。前些天,看到邻居赶了一小盆蚍蛴,我就在想,是不是飞蛤回来了?果然,又有好多邻居赶来了小飞蛤。
我心心念念的飞蛤又回来了,令我甚是兴奋,便与朋友轧伴来到海边。海滩上,海水浴场、冲浪亭、休闲帐篷等星罗棋布。湛蓝的海水里,人头攒动,帆影点点,海鸥飞翔。我泡了海水澡,又收获了半桶小飞蛤,心中喜悦:有了干净清洁的海域,飞蛤回来就不会再“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