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与疗愈

2025年08月16日

山止

王秀梅新作《到公路上去》是一篇讲述拐卖的中篇小说,小说以时间为轴线,串联起三代女性的生命意义和价值。主人公夏劲草是1993年高考失利后从福州到贵州的打工人。在一个劳务市场被人贩子豹子头和九纹龙拐走,几番周折后又被卖给大山里的牛四。尽管生下了一双儿女,与命运抗争的夏劲草无时无刻都想逃离这个地方,无时无刻不想着到公路上去。到公路上去,是一种隐喻,是希望和新生。为了到公路上去,夏劲草付出的代价是一次次逃跑,一次次被抓回,一次次挨打,一次次被囚禁。

1998年11月,夏劲草孤注一掷进行了最后一次逃离。她抱起儿子牛赘冲出了家门,躲进了大山。她在“破晓时分走到公路边上”,她看到了“板栗树西北角一晃而过的长途汽车,在尚未明朗的灰色中隆重盛大地从远方驶来”——她终于成功逃脱了!后来,她辗转回到了家乡福州,和一个初姓男人成家,过上了她想要的平静生活。

夏劲草的遭遇是无数个被拐妇女的真实写照。现实生活中,这些被拐卖女人的背后是无数家庭的支离破碎,是亲人们在骨肉分离后的苦苦寻找。

正如作家在小说中借牛毛球之口说的那样,“夏劲草是被卖到我家的。在我们那个小村以及周围很多小村里,生活着不少被卖过来的女人……像夏劲草这样无法融入的女人也有,但拼命逃走的就不是那么多了”。

母爱的缺位,家庭的变故,给牛毛球心理造成难以愈合的创伤,这种创伤让她对婚姻产生迷茫和恐惧,以至于当李本带着一份真感情走近她时,她纠结与抗拒,她彷徨与漠然。牛毛球真正走出心魔,是在她嫁给李本并成为人母后。养儿方知父母恩,在抚育女儿李存在的过程中,“创伤后遗症携带者”牛毛球逐渐放下仇恨,选择宽恕包容母亲。

在这篇小说中,王秀梅没有把人物简单化、脸谱化,也没有粗暴地把人物分为好人、坏人,而是通过细腻描写、散淡叙事,让读者在阅读中,体会人物的人格复杂性、矛盾性与多面性。

对于夏劲草来说,牛四冷酷无情,是奴役和暴虐的代名词。而对牛毛球而言,他极尽慈爱,会用粗糙的手抚摸女儿,会让女儿骑在肩上,还会为女儿梳扎小辫。夏劲草逃走后,他既当爹又当妈,苦苦支撑破碎的家,同样是个极具悲剧色彩的人物。

蒙太奇式叠化写法让小说场景、空间、时间交错切换,从而使故事更加紧凑,情感更加丰富,增加了小说的可读性。

夏劲草逃出家后,躲在山洞里。那个山洞正是当年人贩子带着她寻找买主的临时栖息地。过往情形切换出现,形成视觉冲击和情感共鸣。

牛毛球3岁时在枣树下看蚂蚁搬运馒头屑与成年后在公园里和一个小女孩蹲在地上一起看蚂蚁的情节闪回。“多少年过去,蚂蚁们没有变化,寻找和搬运食物的本能代代延续着。”两者既独立存在,又相互关联。

小说是在众人放下过往,就去探视牢中的豹子头一事达成共识时戛然而止。似乎世间曾经发生的一切不愉快都已过去,夏劲草原谅了豹子头,牛毛球原谅了夏劲草。一句“世界赠予我虫鸣,也赠予我雷霆”归结了全篇,也使小说主题得到升华。

掩卷沉思,感慨颇多。毋庸讳言,古往今来对拐卖的书写连篇累牍。从曹雪芹《红楼梦》中的英莲、晴雯、巧姐,到胡学文《飞翔的女人》中的荷子,葛水平《喊山》中的哑人红霞,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中的曹青娥,再到王秀梅《到公路上去》的夏劲草。

《到公路上去》既是对黑暗的鞭挞,又是对人性善良的呼唤。这是作家的责任和使命。也许莫言的话可以诠释王秀梅的这次写作:“我觉得文学艺术,它永远不是唱赞歌的工具,文学艺术就是应该暴露黑暗,揭示社会的黑暗,揭示社会的不公,也包括揭示人类心灵深处的阴暗面,揭示人性中恶的成分。”《到公路上去》,不失为王秀梅展现现实主义精神力量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