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成功的路

2025年08月14日

焦辰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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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李先锋同学认识得很早,挺偶然的,有一点儿“有缘千里来相会”的感觉。

1974年9月,我们二人分别被山东省文化局和烟台地区文化局推荐上大学,他到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评论班,我到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编剧班。

上大学两个月之后,上海戏剧学院组织我们这一届学生背着铺盖卷儿拉练(步行)。我们于11月14日凌晨4时从学校出发,历时5天,“拉练”166华里,到上海市金山县八二大队“开门办学”。八二大队,因全村有82条小河而得名。一见来了这么多男男女女的大学生,全村的大河和小河都扭动着腰肢,哗啦哗啦地唱起了欢乐的歌儿。

1974年11月23日上午,学校组织我们和同在八二大队“开门办学”的复旦大学中文系评论班的同学,在一所小学的教室里召开文艺座谈会。休息期间,我们班的徐如麒同学拉着一位男同学挤到我跟前,说:“辰龙,这是复旦大学的李先锋同学,和你是山东老乡。”

先锋看上去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一张口说话,那浓浓的山东味,真让人有点儿“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于是,我们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互相留了通信地址,开始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友谊。

1976年春节,为省下回乡的往返路费(尽管学生凭学生证买火车票打五折),我和先锋都没回山东,约好农历正月初三下午,我到复旦大学去找他玩儿。

正月的复旦校园有些冷清,上海的同学和家境好一些的外省同学都回家过年去了。在烟台,正月初三是已婚女子回娘家的日子,空气中都闻得出鸡鸭鱼肉的香味儿。而我们为了求学,在空空荡荡的学生宿舍里,吃着从学校食堂打来的家常便饭,难得与老乡相聚,心里特别高兴。

说起各自的成长经历,先锋说,他原是一个农家子弟,后来被山东省吕剧团乐队招去拉小提琴,后又调到山东省文化局任团委书记。

我自小做梦都想学二胡,但家里太穷买不起二胡,借来中学同学一把京二胡在家里拉了几个月,拉出来的声调像极了杀鸡宰鸭,因此我觉得,小提琴一定很难学。出身农家的先锋上哪儿搞到的小提琴?上哪儿找的老师?他能进省吕剧团乐队,小提琴拉得肯定不是一般得好。

我问道:“你上大学怎么没把小提琴带来?”

先锋:“没时间拉琴了,我要多读书,将来好工作呀。”

是,国家需要我们学什么,我们就一门心思学什么!当年,国家培养一个工农兵大学生每月要花费80元,相当于工厂里一个学徒工4个月的工资。我们在校期间要认真学习,以便将来有真本事报效国家!

说到这里,话题岔开了,先锋和小提琴的故事成了我心中的一个谜。直到1995年,我在当年第7期《青岛文学》月刊上读到了先锋的散文《我与青岛》,才知道了他和小提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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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青岛》的语言生动、幽默,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文中的“我”是一个憨厚、好学、执著的农家小伙儿,不甘平庸、愿与命运抗争的性格,永远是有志青年学习的榜样。

20世纪60年代,先锋先是学二胡,后来受单位文艺宣传队的影响迷上了小提琴,就把二胡的一套拉法搬到了小提琴上。但他知道,没有老师的指点,这种野路子很难成气候,就到青岛去寻师。那时他的父亲在青岛运输公司帮忙,经朋友的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位尹老师。尹老师在工厂里做群众文化工作,个头细高,文质彬彬。他问先锋:“你拉五线谱还是拉简谱?”先锋:“拉简谱。”尹老师:“你要学小提琴,一定要拉五线谱。”接着给先锋上了一堂五线谱课。

回到胶县(今胶州市)后,先锋坚持学习五线谱,成为当时胶县在乐器演奏上使用五线谱的第一人。

好学、执著、肯吃苦、肯下笨功夫,这一性格成全了先锋,使他最终成为一个事业有成的人。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行行的状元都是经过一路拼杀才胜出的。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不想碌碌无为虚度一生的青年,若想在某一个方面有所成就,建功立业,断断缺少不了两个字:奋斗!就像苏小明在一首歌里唱的:幸福不是毛毛雨,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

一个平时游手好闲、吃喝玩乐的人,机遇从天上掉下来也砸不到他的头上。

后来,尹老师还给先锋写过两封信,寄过两首小提琴练习曲。尹老师的字写得像他的身材,支支棱棱,五线谱却抄得工工整整、清清爽爽。收到这些谱子时,先锋的心头陡地一热!哎呀,与人家素昧平生,未曾送过人家一文钱的礼,尹老师图什么?

一年以后,尹老师搬了家,先锋与他失去了联系。但他的教诲之恩,先锋一直念念不忘。1971年,先锋随剧团去青岛演出,想送两张戏票给尹老师,几经打听也未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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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琴上,先锋吃的是“百家饭”。有一次,北海舰队文工团到驻胶县空军某部驻地演出,先锋和一位同学想方设法混了进去。那是一场歌舞晚会,其中有一首小提琴齐奏《大刀进行曲》,10把小提琴一字排开,齐刷刷、明晃晃;弓起弓落,时而急行军,时而暴风雨,时而行云流水,时而大刀阔斧。真没想到小提琴竟有“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这般威力。有生以来,那是他听到的第一首最具革命激情,最具感染力的小提琴曲。太激动人心了!散场后,他和同学厚着脸皮到后台找人家要乐谱。一位姓郑的小提琴手见他们愣头愣脑的很好玩儿,笑着问道:“你们会五线谱吗?”“会!”小郑听了一愣,随后便与他们亲热起来,答应借给他们乐谱,还约定第二天上午给他们上一节辅导课。

军民鱼水情,小郑的热情,给了先锋极大的鼓励。

1977年9月,我们即将毕业离开上海。上海的最后一个秋天又是风又是雨。一天夜里,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把天捅破了,鞭杆子雨一个劲儿地下,车轱辘风一个劲儿地刮,那风吹雨打的声音让人彻夜难眠。早晨醒来一看,大街上落满了法桐树的叶子。经大雨一夜的洗礼,城市仿佛更洁净了;经狂风劲吹,一切又显得有些零乱。

这风风雨雨的,是驱赶我们赶快回老家?还是命运之神催促我们尽快踏上新的征途?

后来才知道,当我们正暗中盘算着是该拥抱大上海还是向它挥手告别时,恢复高考制度的工作已经在紧锣密鼓地运作了。

毕业后,我和先锋都回了山东。他进了省作协文学研究所,我则进了烟台地区文化馆创作组。先锋辛辛苦苦笔耕若干年,后任山东省文学研究所所长、《文学世界》月刊主编,2007年12月由北京华艺出版社出版文学评论专著《先锋文学评论选》。收到先锋新书的时候,我双手捧着书,回头看看这些年来我们这一代人走过的路,只觉得两只手沉甸甸的,欲哭无泪。

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是金子或迟或早总会发光。

这些年来,每每收读先锋的来信,接听他的电话,我的心总要激动一阵子,仿佛又回到了我们的青少年时代,一些陈年往事像一张张老照片似地淡入、淡出:江南水乡阳光灿烂,我们在八二大队一条闪着光的小河旁散步;复旦大学的学生宿舍里,我们在一起欢度春节,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五”人;上戏的剧场里,我们坐在第二排池中,近距离观看1976届表演系毕业班演出的话剧《杜鹃山》,扮演柯湘的是日后成为影后的潘虹……

回首往事,青春多么美好!

三毛说:“过程就是结局。”从奋斗者的起点到高峰,是一条崎岖不平的艰辛的路,也是一条播种、收获、再播种、再收获的幸福感满满的胜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