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8月13日
李启胜
院子里有棵碗口粗细的梧桐树。入伏那天,娘比树上筑巢的灰喜鹊起得都早。
猪圈里那头肥头大耳贪吃的猪,或许听见了娘铿锵有力的脚步声,蹒跚着胖得跟怀崽一般耷拉到地面上的大肚皮,急着用鼻子拱着圈门,向娘发出要吃的信号。
忙活完它,娘顺手抓了几把玉米粒撒在地上,嘴里发出“咕咕”的唤鸡音。其实她的这群眼尖的鸡兵鸡将,还没等她发出指令,就已经伸着脖子冲向那撒在地面的玉米粒了。
墙角的矮鸡窝里,娘伸手从里面摸出了几个还带有温度的鸡蛋。走进堂屋,娘洗了一把手,然后麻利地掀开豌豆面大缸上的盖帘儿,舀一碗豌豆面。为了让豌豆面好吃,她又往面盆里兑上些白面。娘说,做面条时少掺上点儿白面不腥,还筋道。
记得豌豆刚开花时,娘领着我给地里的豌豆除草。豌豆花开了,白白的,如六角的雪花一般散在绿油油的豌豆叶片中。娘教我唱:“绿豌豆,花儿白,夏风吹,豌豆长。豆荚绿,豌豆胖,豆荚开,豌豆一蹦一跳跑出来。”娘还答应我,豌豆熟了,入伏那天要给我做豌豆面条吃。
娘麻利地把面和成一个软硬适中的光滑面团,放在盆里醒上十几分钟。她把夜晚从菜园里拔的葱嫩葱嫩的小香葱洗净,切成小段。这时,盆里的面醒发得又光又亮,能隐约映出娘俊俏的影儿。
娘把和好的豆面放在面板上,拿出长长的擀面杖,把面团擀成一个又大又薄的圆饼。面团在她手上被摆弄得很听话。娘把大圆饼左叠右叠,变成了一个长方形的面皮,切成长条。娘的头发跟随刀的切割一晃一晃的,额头上黑黑的刘海耷拉下来,给娘增添了几分妩媚。
娘就像一个魔术师,一会就把面团变成了一根根长长的面条。为了不让面条粘连,她在面条上撒了少许干面粉,用手轻轻一抖,均匀地把面条摊在了竹盖帘上。
豌豆熟了,娘把豌豆摊在院子里晾干,用长长的木棍儿轻轻敲打豌豆荚,敲出豆荚里胖嘟嘟的豌豆。一粒粒出壳的豌豆似淘气的顽童在水泥地上四处蹦跳。娘仔细地把四散而逃的豌豆收集起来,哪怕缝隙里的小豌豆粒也不放过,也会用手抠出捡起来。
有一年,一粒豌豆躲进墙角的缝隙里,竟然长出了嫩芽儿。我想把它拔掉,娘不让,说:“随便让它长吧。”打那以后,没啥事时,淘气的我会褪下裤子给它一泡尿。也怪了,这棵长在墙角的小小豌豆,连那些四处刨食吃的鸡都放过了它。好长时间后,一天,娘在院子里喊我,原来那棵墙角的豌豆结出了豌豆荚。娘指着豌豆对我说:“看到了没有,别抱怨环境,只要有向上的力量,任何地方都能生长!”
灶台的大锅里,娘舀上一勺金黄色的豆油,又在灶膛里添上几块柴禾。灶火映红了娘好看的脸。当豆油冒出青烟时,娘把切好的小香葱迅速丢进锅里。滋啦一声响,她用铁勺翻炒着香葱,一股子油烹香葱的味儿在屋子里飘荡。娘说,做豌豆面条必须用豆油,豆油做出的豌豆面喷香。
娘煮的豌豆面,表层漂着一层淡淡的油花,捞上一碗,连汤带面,混着豆油和葱花的味道,我吃了一碗又一碗。再夹几筷子娘做的韭菜花酱,那真是入伏后人间最好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