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凉的猫

2025年08月11日

刘志坚

三伏天的日头把老街晒得发烫,“三花”却把尾巴卷成圈儿,在巷子里优哉游哉地闲逛。

巷口旧书店的木门,总是虚掩着。“三花”毫不费力地挤进去,尾巴撩一下老周搭在竹椅上的蓝布衫,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慢条斯理地踱向最里排的书架。到了近前,它纵身跃上架子,爪子攀着《随园食单》的书脊。

老周从老花镜上方瞥它一眼,慢悠悠地继续翻着线装书,随口丢出一句:“今天倒是来得早。”“三花”懒得应,径直蜷进民国版《群芳谱》的凹槽,书页间冒出的枯荷叶书签蹭着它的耳朵,似乎带着当年池塘的凉。待老周泡的浓茶在搪瓷缸里沉下芽尖,它已经打起了小呼噜。尾巴尖偶尔扫过书脊,掠起的尘埃慢慢落散,倒给屋顶吊扇的嗡鸣添了几分静气。

巷尾的修鞋摊是“三花”午后的据点。老马的铁砧挨着一块硕大的青石板,上面晾着他刚摘的薄荷叶。“三花”跳上去,踩得叶子沙沙响,宣告它的到来。随后,才卧在墙根处假寐,满墙的爬山虎把阳光剪得碎碎的,风过时,绿浪里漏下的凉意比遮阳棚更沁人。

穿花T恤的小伙子嫌猫碍眼,抬脚要赶,老马用小锤子“铛”地敲了下砧子:“这墙根儿的凉,它比你占得早!”“三花”似懂非懂,在老马的裤腿上蹭了蹭妖娆的身子,抬眼看老马给花T恤钉鞋,花白的鬓角渗出汗珠,再润进脸上的沟壑里。继而,又卧在墙根处,始终不肯挪到一旁的树荫下。也是,斑驳老墙的砖缝里渗出的湿润,使得空气都带着凉意,谁舍得走呢?

竹器铺的李伯,下半晌总会特意留半块发糕。不一会儿,“三花”就蹲在了门槛上,看他剖竹篾的手起刀落,青碧碧的螺旋状的竹丝堆在脚边,积成苍翠的小丘。风,不知从何处拂过来,吹得竹丝簌簌响。

“过来吃吧,凉透了。”李伯把发糕搁在竹榻旁,“三花”却不急着吃,而是跳上榻打了几个滚儿,凉意顺着脊椎窜满全身,舒坦得很。消磨够了,才凑近发糕。李伯道:“你这毛团,倒是会享受。”“三花”很秀气地慢慢啃着发糕,间或看一眼透过竹篾缝隙的阳光,在李伯手背上画金线,顺便还听了他哼哼的跑调的京戏。

暮色漫过老巷子时,“三花”准时蹲在快餐店的冰柜旁。老板娘舀来半勺绿豆汤,倒进一次性纸碟儿,推给它。看“三花”把舌头伸进纸碟里,老板娘笑嗔:“这巷子的凉,都被你尝遍了。”“三花”啜干净绿豆汤,舔着胡须上的汤渍,看路灯把街巷的影子拉得老长。而后,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皮毛间混杂的竹器铺的竹香、旧书铺的墨气、墙根的湿润氤氲开来,慢慢融成暑天的安逸。

老巷的凉,从来不是谁的专属。“三花”这只流浪猫,不单早把老巷的凉处摸得门儿清,更把人类的宽容、善意看得仔细。在这悠悠老巷里,猫与人悄悄共享着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