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光

炎炎夏日、蝉鸣如织。周末傍晚，和在国外的儿子视频聊天。视频里，儿子在光着膀子吃炸鸡，我关心道：“尽量少吃油炸食物，对身体不好！”儿子一边嘴里答应着，一边叹了口气说：“好想吃奶奶做的面！”此言，让我夜里辗转难眠。

儿子上小学时，母亲嘱咐我把儿子送到离她家最近的跃进路小学。这样，儿子中午放学可以到南洪街奶奶家吃午饭，下午放学，就在奶奶家写作业，等着我下班后骑自行车来接他。那时，父亲已去世多年，母亲一个人独居。照顾孙子虽然忙碌，但“隔辈亲”的情感在她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不久，妹妹的儿子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妹妹与母亲商议，也想把孩子送过来上学。母亲微笑着说：“行啊，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那几年，年迈的母亲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两个孙辈身上，每天变着花样做饭菜。怕母亲累着，我曾劝她做点简单的饭菜，或在楼下众多的小吃摊上买点就行了。母亲说：“那可不行，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孩子们爱吃奶奶做的饭，尤其是奶奶做的手擀面，更是吃起来没个够。

炽热的夏日，孩子们食欲不振。母亲早早就去菜市场，把新鲜的蛤蜊、芸豆、五花肉等食材买回家，先用盐水把蛤蜊泡上，让它们继续吐净泥沙。看着钟点，母亲开始和面、擀面条。俗话说，“软面饺子硬面汤”，意思是说做面条的面要硬些，擀出的面条才好吃。每次和面，母亲总是在面里加一点盐和一个鸡蛋，使面条筋道、柔韧。擀面时，母亲上身前倾，枯瘦的双手有节奏地用力推拉着长长的擀面杖，额头上的汗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面团渐渐地被擀成一张薄厚均匀的面皮，再把面皮折叠成一个长条，用刀切成细细的面条。

烧水下面的功夫，母亲开始做卤子。夏天是蛤蜊最为肥美的季节，把蛤蜊用清水煮开口，将肥嫩的蛤肉取出后放回蛤汤中，用筷子轻轻搅动，使残留的杂质沉入盆底，再把蛤肉和蛤汤倒进另一盆里。起油锅，爆香葱、姜，将切好的芸豆片和五花肉放进锅内炒熟后，倒入堪称灵魂的蛤肉及蛤汤，开锅后放入盐、木耳、香菜，并淋上鸡蛋花，鲜美的卤子就做好了。

面条下好后，母亲捞出用凉水过一下，使面条不易粘连，也更筋道爽滑。这时，两个孩子嬉闹着进了家门，馋猫似地闻到香味，赶紧洗手，在桌前坐好。母亲把盛好的面端上来，只见碗里青绿的芸豆、白嫩的蛤肉、红润的猪肉、金黄的蛋花，呈现出令人垂涎欲滴的色泽，散发着浓浓的鲜香。孩子们一边吸溜吸溜地吃着面，一边咂巴着嘴说：“好吃，真鲜啊！”母亲听了，脸上挂满笑容，眼角堆起的皱纹里溢满着爱意。

母亲不仅海鲜芸豆面做得好吃，炸酱面也做得鲜香，令人垂涎。她将五花肉切成肉丁，把黄瓜、胡萝卜切丝备用。锅内加油，放大料炒出香味，加入五花肉丁，煸炒至六成熟时，再加入豆瓣酱和面酱一起翻炒。母亲说，这样的炸酱，既有豆瓣的鲜味，又有面酱的麦香。待酱炒熟、炒香后，再加葱、姜略炒即可。

将炸酱放入盛好的面里，再把黄瓜和胡萝卜丝放入轻轻搅拌，让每一根面条都裹上酱汁，吃起来酱味浓郁、肉香四溢，再加上黄瓜、胡萝卜丝的清新爽口，使口感更加独特丰富、回味无穷。

记得我小时候，起初家还在济南。那时，我并不喜欢吃面，总觉得它像喝稀饭似的，吃不饱。现在想来，大概是因贫穷的年代里肚子没油水，而且面卤里也是稀汤寡肉的缘故吧。后来，家搬到了海边，有一年夏天，我患了重感冒，发烧、出汗，不愿吃东西。在床上躺了两天，浑身无力，近乎虚脱。母亲精心做了一大碗海鲜打卤面，端到床前，轻声对我说：“吃点吧！出了那么多汗，要补充盐分，我在卤里多加了点盐！”那天，我觉得吃到了有生以来最好的美味。那筋道爽滑的面，顾不得细嚼，就像坐滑梯似地溜入腹中；那肥美鲜嫩的蛤蜊肉和乳白鲜香的卤汁，每一口都是大海的味道，不仅征服了我寡淡的味蕾，滋润了身心，也使我顿觉恢复了元气。从那以后，母亲做的海鲜面成了我的最爱。

时光在面碗里轮回了一圈又一圈，母亲用她勤劳的双手养大了我们两代人。直到九年前的那个夏日里，已八十六岁的母亲，终于在病床上渐渐失去了温度。从此，母亲和她做的面，成为萦绕在夏天里的思念。其实，面有百味，令我们怀念的不仅仅是一碗面，而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温馨和浸润在面里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