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英

正月初三那天，我鬼使神差地翻开了那本积满灰尘的旧相册。手指抚过泛黄的照片，那是多年前在故乡村口拍的，相纸已经微微卷边。照片里，阳光正好，村口的老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我的指尖在相片上停留，忽然就湿了眼眶。

这本是个回娘家的日子。记忆里，每年这天，村口那条黄土路上总是热闹非凡。出嫁的姑娘们穿着新衣裳，挎着竹篮，三三两两地往娘家走。篮子里装着孝敬父母的点心，有时还能看见露出的红纸一角。可如今，我娘家的院子里早已野草疯长，北屋的窗棂上结满了蛛网。那扇我出生时就被父亲修过三次的木门，现在怕是轻轻一推就会呻吟着倒下。

忽然想起，在离村子不远的县城里，还住着三个同村的亲人。虽然血缘已经淡了，但我们都是同宗同姓的张家人。更重要的是，我们都记得那个小村庄的每一个清晨与黄昏。

我联系了网名叫“心简单”的妹妹。她是我母亲生前最疼爱的姑娘，总爱跟在我母亲身后叫“伯母”。那年她上学没有书包，母亲就用那台老式缝纫机，熬了两个晚上给她做了一个蓝底白花的书包，她一直背到小学毕业。

“姐，你最想念家乡的什么？”她在视频里问我。我几乎不假思索：“咸肉萝卜干饺子，粉条萝卜丝包子，还有过年时蒸的大枣饽饽。”说这话时，我的舌尖似乎已经尝到了那些味道。

妹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好办！”她详细地给我讲解每种食物的做法，我录下她的声音，后来整理成文字。那些熟悉的方言词汇像一串密码，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一周后，快递员扛着一个大纸箱气喘吁吁地爬上楼。“大姐，您这买的什么啊？死沉死沉的！”他抹着汗说。我笑着没回答，心里却像揣着个秘密的孩子。拆开箱子那一刻，咸猪肉特有的醇香扑面而来，还有晒得干爽的白萝卜条，以及家乡特产的大红枣。这些朴实的食材，此刻在我看来比什么都珍贵。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起来了。按照妹妹教的方法，先把萝卜干洗净煮软。记得她说要让它自然凉下来，不能用冷水冲，那样会失了本味。等待的工夫，我和面、择韭菜。最费功夫的是切咸肉，要切成极小的丁，但不能剁碎，要的就是那种沙粒般的口感。

当所有馅料拌在一起时，那股熟悉的香气让我恍惚回到了童年。奶奶总爱在拌馅时让我尝一口咸淡，她的围裙上永远沾着面粉。我包的饺子还是母亲教的样子，比奶奶包得更秀气些。水开后下饺子，看着它们在锅里翻腾，我的心也跟着起伏。

第一口咬下去时，咸肉的醇厚、萝卜干的清甜、韭菜的鲜香在口中炸开。就是这个味道！我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落在碗里。那一刻，我仿佛看见母亲站在灶台前，她的背影被蒸汽模糊了轮廓。

我终于明白，所谓乡愁，不过是那些最平常的味道在岁月里发酵出的醇香。而人生最初尝到的滋味，总是最深地烙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