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炒面

2025年08月06日

王耀

夜里十一点半,地铁口卷帘门刚落一半,老赵的推车就悄悄推到灯下。车灯是电瓶供电的小圆灯,照得铁板上有一条银亮的油带。老赵把围裙往腰上一系,敲开一只鸡蛋,蛋黄在铁板上摇摇晃晃,像没睡醒的路灯,把这夜晚拉得格外长。

他的炒面没什么招牌,一块纸板上写着“七块一份,加蛋一块”。纸壳子被雨水洗过,字迹晕出毛边。小灯的光打在上面,才让人勉强看见。面是下午在菜市场称的,两块钱一斤,用塑料袋扎紧,摆在推车第二层。青菜只剩半筐,他挑出来部分,用冰水喷一下,“噗”的一声,菜叶又支棱起来。

第一单是加班归来的眼镜姑娘。她手机还夹在耳边,声音低沉而急促:“多点辣,少油。”老赵“嗯”了一声,铁铲飞快,把面抖散,倒酱油。火苗舔着铁板,油烟窜起,被路灯照成一团雾。

没过一会儿,又有顾客上门了。男的背着吉他,女的拎着半袋烤串。他们站在摊前吃,纸板盒就放在共享单车的车座上。老赵顺手把烤串也放在铁板上回炉,肉香混着酱香。男的问:“叔,你这面怎么总这么筋道?”老赵咧嘴:“提前过冷水,再拌点生油,懒办法。”说完把锅铲在铁板上刮两下,火星四溅,像放了个微型焰火。

半夜十二点一过,生意淡了。老赵把剩下的面拢成一堆,自己炒一份。他拿的是搪瓷碗,边缘磕掉了一块。面炒得干,撒半勺自己做的剁椒,蹲在推车边呼噜呼噜地吃。风吹过来,把剁椒的呛味送到马路对面,夜班保安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笑:“老赵,又偷吃好的!”

有一次下大雨,地铁口只剩我和老赵。他把推车推到屋檐下,雨点砸在铁板上“噼啪”作响。铁板上的油花溅起,像小鞭炮。他没带伞,干脆把围裙顶在头上,继续炒。那天我点了两份,一份加蛋,一份加肠。老赵把肠切成花,油里一炸,“嘭”地卷起边。我们蹲着吃,雨帘把世界隔成两半,一半是路灯下的热面,一半是雨里的冷夜。

后来整治市容,老赵的推车不见了。地铁口新开了便利店,灯亮得刺眼,关东煮咕嘟咕嘟冒泡。我偶尔去买串车仔面,十块一份,塑料叉子一插,味道干净,却少了点什么。前晚路过,看见老赵穿着反光背心在给共享单车打码。我喊他,他回头笑,眼角褶子更深:“车不让摆,总得吃饭。”

我手里提着便利店的面,突然不好意思。老赵摆摆手,继续弯腰开锁。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根没炒完的面条,软软地搭在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