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发利

作者近照

高踞丹崖山巅的蓬莱阁古建筑群，临海倏然而立，俯瞰黄、渤二海在此交汇。

丹崖山下的海岸，左面是一片嶙峋礁石，右面是一湾细腻白沙，随处可见三五钓者于礁石、沙滩上执竿而钓。钓至兴处，钓者引吭高歌，声飘于海天之际，此乃蓬莱阁胜景之一，渔梁歌钓。

一

海天一色，辽远旷达；阳光遍洒，流云浮动。

海是大幅的空蒙留白，如一幅简约的画：钓者是前景，钓竿斜举、钓线如丝、钓钩入水，水面波澜依旧。阳光下，钓者的剪影透着或禅、或仙、或道的意境。

黄渤海湾畔是鱼的家园。春和景明、秋高气爽，是一年中海边垂钓的最佳两季，冷暖、湿燥两相宜，鱼儿近海洄游，体型丰腴。

民间有“谷雨过后，百鱼上岸”的说法。每年谷雨至端午节期间，水温经历一个冬天的严寒已温和适宜，达到10℃ 以上，各种鱼儿相继游至岸边浅海，此时称为鱼群春汛。

此时最常见的是黄鱼，黄褐色纹理，修长圆滚，肉质饱满、紧致、细腻、鲜美，人称“黄鱼棒子”；贴在水面上、尖嘴如梭的马步鱼，浑身闪着银色的亮光；藏在礁石之下的黑鱼，浑身黝黑、鱼鳍尖硬、头部硕大，张着黑洞洞的大嘴；鲷鱼俗称加吉鱼，分黑鳞、黄鳞两种，半椭圆身体，如同热带鱼，鱼翅直竖，是当地百姓婚宴、寿宴必备的体面鱼类；与鲷鱼外貌相仿但个头小许多的称为海鲋。

这些鱼类本在外部深海过冬，每年春季沿岸水温升高时，它们便集结成群，列队奔向山东半岛沿岸洄游产卵，行程超过1000公里。四月下旬到达黄、渤海交界处，进入渤海湾，一直到秋末初冬，再次南移。年复一年，周而复始。鱼类的洄游，是为了寻找适宜的生活温度、充足的浮游食物，繁衍生息。

度过了夏季的暑热，凉爽的秋季也是海钓的绝佳时机。从中秋节前后到初冬十一月，鲅鱼、黄鱼、白鳘鱼、鲷鱼、鲈鱼、梭鱼、偏口鱼、鳗鱼相继靠岸，此时称为鱼群秋汛。海面之下的鱼分层而居而游，最上层贴着水面的是马步鱼，中间层有鲷鱼、鲈鱼、梭鱼、鲅鱼，下层有黄鱼、黑鱼、偏口鱼、鳗鱼。

二

临岸海钓，是人与鱼智慧的博弈。

海钓时，要明确钓什么鱼，把握有效的时间段，利用不同的钓具，挂上不同的饵料，占据不同的位置。

潮汐变化，是把握海钓时机最重要的因素。每月初一至初三、十六至十八为大潮，潮涨潮落幅度大，鱼容易靠岸，适合岸边矶钓；初七至初九、二十二至二十四为小潮，浪平水缓，适宜深水区提线而钓。一次完整的潮汐时间为六小时十二分，“二分、八分潮”和“半潮”为好时机，须把准时间点才能掌握主动权。面向海潮冲击的岩礁一面，浮游生物丰富，氧分充足，是鱼觅食活跃的地方；海湾的滞水区，如河流入海口、泊船的码头、防浪堤等地方，水流缓慢、饵料丰富，鱼也比较多。

与潮汐变化同等重要的因素还有海流。海流经过，海面上会出现一条颜色或深或浅的不同于周边海水颜色的条状水流。海流不声不响、不动声色、暗自涌动，却有一种不可小觑的力量，其蕴含的有机物和浮游生物会直接影响鱼的活动。

鱼集中活动的地方叫“鱼窝”，只有准确找到鱼窝，才能找准抛钩抛饵的最佳位置，鱼才有可能上钩。

占据礁石的高处临海而钓称为“矶钓”，可以居高临下，通过对周边环境的细致观察，找寻鱼在水下的行踪。若海面上海鸥集中在一处地方飞来飞去、忽上忽下、俯冲进水，说明此处有鱼集中活动。黄鱼、黑鱼喜欢在礁石里游动觅食，鲷鱼和鲈鱼往往随潮流成群而来。

有风好钓鱼，无风不钓鱼，风动潮动鱼也动，大海水体交换活跃，水中溶氧度增高，鱼就会兴奋嬉戏、活跃吃饵。

选择鱼饵需要因鱼而异。蓬莱海边的钓者首选小海虾，它是万能饵，适合钓各种鱼，价格也便宜，钓者一般会去海鲜市场或渔码头集中采购十斤二十斤，剥皮后用蜂蜜或糖渍起来冷冻，随用随取；价格稍贵点的鱼饵是海蚯蚓，也称管蛆或海蛆，是论根卖的；还有的钓者就地取材，到了海边，先在岸上瞅，看到海面上游来成群幼小的海鲫鱼，迅疾拎甩一张渔网，罩住一片海面，往往一网能提上来二三十条海鲫鱼，直接用作鱼饵，钓鲅鱼；路亚钓鱼法则是采用假饵，连续收放，让假饵不断运动，使海中的鱼误认为是食物而咬钩。

鱼有区别，所爱之饵亦不同。

三

甩竿是讲究角度和力度的。场地空间允许的话最好“助跑”几步，双手同时握竿，一手的手指控制渔线，将鱼竿从肩膀位置的身后奋力向前甩出，鱼竿与海面呈四十五度角时瞬间顿住，沉甸甸的铅制鱼坠带动鱼饵、鱼钩拉着鱼线飞向海面深处四五十米远。鱼坠落海激起一朵浪花，沉入海面便不见。钓者完成这瞬间爆发力的动作后，把竿固定好，开始静等。

鱼坠直接沉入海底称为“底钓”，目标是水底层的鱼类；鱼坠和水面浮漂结合称为“浮钓”，目标是中上层鱼类；还有的不断拖动渔线、鱼饵在水面来回活动，称为“戏钓”，模拟游来游去的小鱼虾，吸引表层的海鱼前来捕食上钩。

鱼吃饵吞钩的瞬间，那抖动和挣扎的动感，会通过线和竿迅疾传递到钓者手上。此时，要将鱼和鱼坠以最快速度拉至水面，快速收线。收线要确保鱼始终在水面拖水行走，既可避免鱼脱钩而逃，又可避免犹豫不决之际鱼坠漂忽塞在礁石间无法上拔。

长时间的耐心等待后，这倏忽间的几十秒要当机立断，动作要快、准、得当，待鱼被拖到眼前，鱼竿一甩，鱼便脱离水面，凌空飞起。钓者一手抓住鱼，放下鱼竿，熟练地将鱼嘴里的鱼钩取出，将鱼放进桶里才算功成。

临海而钓，钓者都懂得“愿者上钩”的道理，他们钓到不喜、未钓到不悲，追求的是参与、乐趣、物我两忘。

钓者花在钓鱼装备、交通工具上的费用，远远大于钓到的海鱼的价值。钓竿是最主要的工具，他们花样繁多的工具还包括钩、线、漂、坠、卷线器、剪刀、个人“工作服”，以及高筒防水靴、救生衣、抄网、手套、墨镜、防晒衣、毛巾、凳子、装鱼的水桶等。

漫步蓬莱阁下的沙滩，我每天都会遇见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悠闲地坐在小马扎上，面前两只钓竿斜插在沙滩上，身旁是一只红色的塑料桶，装着半桶海水。路过的人总要探头往桶里看，桶里一般都会有一两条或如手指般细长或如巴掌般扁圆的小鱼。老者的鱼竿半天也不会动一下，但他并不着急，常常眯着眼望向大海深处。老人家每年在沙滩上钓鱼的时间超过三百天，不管春夏秋冬，只要不下雨、不刮台风，他准来，至于收获多少，用他自己的话说——那不重要！

经年累月，一人一竿，看海上日出日落、浪花拍岸，船来往、鸥飞翔，老者已融入了海天之间。

四

从那些远古遗存的岩画、陶器、鱼叉、鱼骨上可以看出，人类刚进入文明时代，捕鱼和钓鱼曾是维持生活的重要手段。史书《竹书纪年》记载，夏王芒“狩于海，获大鱼”。后来，随着生产技术的提高和进步，钓鱼已经不适合作为一种生产方式，转而成为人们的一种兴趣爱好、休闲方式，其精神作用、文化意义远大于饱腹的需要。

“姜太公钓于渭水，愿者上钩”，引出了他辅佐周文王、奠定周朝大业根基的千古佳话；庄子钓于濮水，不愿事奉楚王，追求心灵与精神的高度自由。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这些千古名句，写尽了垂钓的意境。

站在蓬莱阁上，东瞰大海，烟波浩渺。《山海经》记载，这里有海上三座仙山——蓬莱、瀛洲、方丈，这片大海是神仙文化之源，诞生了八仙过海的传说。

蓬莱阁下，凭浪摆、任风摇，钓的是鱼也非鱼，钓出了自由的仙韵、悠然的境界、淡泊的清净。世间的嘈杂、纷扰、烦恼在大海的旷达面前仿佛都不值一提，这是心灵诗意的栖居之地。

以温和的心情垂钓，知足而乐，不在收获多少；以隐逸的心境垂钓，寄情自然，悠游乐哉；以回归的心态垂钓，找回生命最本真的状态，无所苛求，顺势而为。这，或许就是渔梁歌钓本来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