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星

1965年，我考入烟台二中六级一班读初一。

麦收和秋忙时节，学生们要去烟台西郊的只楚公社南上坊村支农，时间为一周，晚上要住在老乡家里。每当这时，班里的不少女同学都要求与我同住，不为别的，就为晚上听我讲电影。

一

我最爱讲的是《海鹰》与《野火春风斗古城》，两部电影的男女主角都是王心刚与王晓棠。1962年，包括他俩在内的22名演员被授予“新中国人民演员”称号，也就是人们俗称的“22大明星”。相比男影星赵丹、孙道临，女影星王丹凤、秦怡、张瑞芳等中老年演员，王心刚、王晓棠等年轻演员更受年轻人追捧。当时那句“男看王心刚，女看王晓棠”的话，使他们男神女神的地位显露无遗。

我的日记本里夹了不少他们的照片，大部分是从搜罗来的《大众电影》上用小剪子一张一张小心抠下来的。而我睡觉屋子的墙上，则贴满了带有他们头像的电影海报。一些地方甚至传出有高年级同学给他们写信乃至写情书的消息。

当时社会上视爱情为“洪水猛兽”，至少有十年时间，反映爱情及与爱情有关的文艺作品在大庭广众中极为罕见。家里老人对处于青春期的孩子，尤其女孩，往往采用严防死守的态度。以我家为例，家人明确告知我，与异性交往是见不得人且龌龊的事情，姥姥说的“女孩子衣服不能和男的放到一起，否则容易‘那个’”，让我相当长时间里信以为真。

《海鹰》和《野火春风斗古城》这两部电影，虽都为革命斗争题材，但始终有一条若明若暗的爱情线贯穿于影片始终，对于我们这些十三四岁、刚有朦胧性意识的少男少女造成了巨大冲击。我有个最要好的女同学叫梁文英，她认识大光明电影院一个王姓女检票员，只要演这两部片子，她就会领我去“蹭”。这两部电影，我每一部都看了不下五六遍，对于影片的每个场景、每个细节，甚至每个演员的台词，我都烂熟于心，讲起来滔滔不绝，不带“打哏”（方言，停顿的意思）的。

二

黄昏，回到屋里，五六个女孩坐在一铺偌大的炕上，马上催促我：“王丹星，快讲。”我顾不上疲劳，便兴致勃勃地正式开讲。

《海鹰》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50年代的福建沿海，讲的是我海军快艇在民兵配合下，于风急浪高的“鬼屿”设伏，以小搏大，击沉国民党军两条运输舰和一条炮艇并全歼舰上残敌。我讲的是整个故事，但影片里的几个“戏眼”，是我每次必讲的重点：

首先影片开头，年轻的海军军官王心刚开着敞蓬吉普车从军港驶出，一路风驰电掣般往爱人玉芬的村子驶去。他穿白色海军服，戴大盖帽，显得英气逼人。到了玉芬训练的地方，大声吆喝：“哎，民兵同志，看见你们连长了吗？”这时，镜头应声推出王晓棠的脸部特写，她故意顽皮地反问道：“哎，你说在哪儿？”影片中，王晓棠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左顾右盼，仿佛会说话。随着这男女镜头的转换，把一对恋人相见时的欣喜，原汁原味地传递给了每一个观众。还有，两个人并排坐在礁石上，海风轻轻吹，海浪轻轻拍，身材妸娜的王晓棠依偎在高大英俊的王心刚胸前，两情相悦让镜头变得唯美而浪漫。这样的镜头放在如今，也不啻为“撒狗粮”般的桥段。再是影片中的“海鹰，海鹰，我是泰山，听到请回答”，一度成为我们这些中学生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三

在电影《野火春风斗古城》中，两人再次饰演剧中男女主角，他们也不负众望地再次展现了“最佳银幕情侣”的魅力。相比《海鹰》，该片在人物命运设计上更复杂，情节也更跌宕起伏。我讲电影故事有瘾，有时会讲到深夜。讲到动情时，往往会从炕上跳到地上，干脆模仿电影中人物的动作、表情，绘声绘色地比划起来。讲到有人牺牲时，有同学会悄声抽泣和叹息，而讲到高兴时，她们又会开心地大笑起来。

常宗环和王秀芝最爱听，她们总像可爱的小猫咪一般弓着腰，一左一右躺在我旁边。常宗环聪明，遇事爱打破砂锅问到底，她特别爱打听演员戏外的消息。王秀芝善良，胆子小，听到危险来临时，往往会捂起耳朵不敢听。一场故事讲下来，我自己也长时间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王心刚和王晓棠是我们一代人的集体记忆，凡有他俩演的电影，我一部未落全看过了。影片里的他们把自己活成了千军万马的样子，而爱情又像糖块一样给残酷的斗争增添了一丝甜蜜，并让他们年轻的生命绚烂且激情飞扬。正是当年他们演绎的这些爱情对手戏，唤醒了无数年轻人心中爱的意识，点燃了他们的青春火焰。我们曾四处打听，包括阅读每期的《大众电影》，希望他们在生活中也能成为伴侣，得知不是时，心中多少有些怅然。

爱情是人性开出的最艳丽花朵，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伴奏曲与咏叹调。我们致敬经典，也致敬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