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19日
刘世俊
上世纪70年代,实行人民公社化,农村生产队集体劳动,时常要送饭到田间地头。田间干活,地头吃饭,一派热闹的景象。
天还没亮,生产队长就扛着农具,从家里出来。俺爹是政治队长,都叫他“老政委”,他扯着嗓子喊“出工干活喽——”保管员小于急急忙忙推着装有种子的小推车,走向那片广阔的田野。清晨的乡下田野,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偶尔有几只惊鸟儿从草丛中扑棱棱地飞起。
一
那时候,整劳力少、半劳力多,土地更多,送饭吃到田间在所难免。最忙的是立秋过后,山地里的花生、地瓜、玉米、谷子都陆续成熟了,需要抢收,山坡上就出现了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
生产队社员忙了这山奔那坡,干活的男劳力顾不上回家吃饭,家里的女人就尽早把饭做好,送到指定地点。生产队再安排专人,把饭送到田间地头。那时候生活艰苦,物资比较匮乏,农民家里的饭食平常以粗粮为主,地瓜干玉米饼子咸菜丝,有条件的人家,玉米面加上剁碎的地瓜干混合做成饼子,再配上用少许食油和葱花拌好的萝卜咸菜丝。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生产队逢送饭也有讲究,坊间主妇发明了许多时令的面食,一是为了自家脸面,二是为改善劳作家人的生活。
乡下人喜欢吃面食,对于烙饼更喜欢。大饼多是“死面饼”,指没有发酵。家中最常有的就是白面和鸡蛋。把白面倒在盆里,加水和好。俗话说“软饼硬汤”,是说烙饼的面要和得软一些,擀面条的面要和得硬一些。和面时,揉面的时间要长一些。把面团放到面板上,用长擀面杖擀成皮,然后放上油抹匀,卷起来再多次折叠,烙出的饼层数多而薄为上。送饭的日子,各家主妇大显身手,男人才能吃上黄灿灿暄乎乎的烙大饼和大玉米饼子。
到了中午,人们的活儿就慢了下来,肚子也咕咕响了,不时直起腰来看着远方,盼赶车的王宝城和刘会计出现。这时俺爹也直起腰,擦几把汗水,看着收获的一堆堆玉米,他开心地喊道:“大伙儿到地头上歇一会儿,等着吃饭喽!”人们呼啦一声,围坐在地头,瞅着乡间小路的尽头。
刘会计把各家各户的饭拿出来,放到地头上,热气腾腾,饭香扑鼻。这时候,地头上的饭各色各样五花八门,成了“百家宴”。有用包袱包着的,有用瓦罐盛着的,有用网兜装着的。各家有各家的标识,有系不同颜色布条的,有包袱上写名字的,有画各种记号的。送来的主食,大都是玉米面饼子、窝窝头,偶尔才会有白面烙大饼和玉米面二合一的馒头。
大多数人都规规矩矩地吃。饭菜稍微好的,故意坐在人多的地方,满足地吧嗒着嘴。有实在是拿不出手的,就一声不吭拿着自己的饭悄悄躲在一边吃。大家伙三个一帮,两个一伙,用玉米秸支起草棚遮阴,坐在铺好的玉米秸上,开始吃午饭。各家送的菜,大都是咸菜疙瘩或咸菜丝、大葱、大蒜,偶尔还能看到咸鸭蛋……有的男劳力还从腰间掏出烧酒瓶儿,拧开盖儿就着咸菜喝几口。
二
生产二队里饭食做得最好的要数二奶奶,她烀得一手好玉米饼子,色香形火候那叫一个绝。二奶奶烀饼子,灶下细火慢烧,铁锅水花翻滚,她和好玉米面,双手团好。啪一声,饼子就稳稳贴在热锅上,一圈十个饼子一气呵成。她盖上盖子,大火添柴,锅里的热气吱吱地冒出,大街小巷香味弥漫,人们就知道,二奶奶在家烀饼子了。
二奶奶的儿子叫二彪。二彪干活到不了下半晌,便喊肚子饿,她娘问他中午吃了几个大饼子,他说吃了两个。乖乖,两个大饼子?明明送了三个!那个难道被老鹰叼去了?二彪其实是个聪明的青年,他一笑,悄悄跟娘开玩笑:一个饼子换了个媳妇,不值么?人都知道,队里的玉米姐带上饭总是离人群远远的,她能吃最不好的饭但不能丢自家的脸。她常到地里找铃铛小甜瓜吃,饥渴难耐了也找嫩玉米苞吃,二彪的饼子是偷偷给她的。二彪用大玉米饼子找到了初恋,跟玉米姐好上了。那年,玉米姐十九岁,亭亭玉立。后来,二奶奶的玉米饼子变成了四个,分装成两包。
俺第二生产小队有个小粉坊,秋收最紧张的时候,队里会安排一顿粉条豆腐大锅菜,再配上一大锅玉米粥。有个别挣十分的壮劳力吃菜有“经验”。他们先盛小半碗,凉得快,半碗豆腐很快就下了肚。然后,立马回身再盛上半碗,边吃边用眼瞄着桶里的菜,看快吃完了,就赶紧突击几口,再盛上一大碗,晾在一边。那些心急上来就盛大碗的人,等到凉透吃完了,再去盛第二碗的时候,早就人散桶空了。数着女社员吃亏,她们害羞,不愿跟男社员抢,等男社员盛完了菜,才走上前,两个送饭的水桶基本就快见了底,脸上浮现失落的表情。
后来,俺爹就让众人把碗放在一起,俺爹分豆腐,刘会计盛粉条,每个劳动力匀摊。吃完了那一碗热腾腾的粉条豆腐大锅菜,社员们又回到了地里忙着干活。只听到田野里“唰唰唰”一片急促有力的秋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