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19日
于心亮
1960年,我妈念四年级。
这一年,我大姨生了孩子,公公去世,婆婆卧病在床,家里没人帮她照看孩子,大姨就常喊我妈过去照应。大姨在臧家村,我妈在中房村,相距不到五里地,我妈经常放了学就跑了去,一直到帮我大姨里里外外收拾忙活完了,我妈再回家。
这一天,我妈回家的路上,瞧见天上有只老雕在转悠,过会儿猛不丁扎下来,好像在地瓜地里抓住个猎物。我妈好奇地跑过去,老雕受惊飞走了,弃下一只野兔子。野兔子眼也瞎了,气也绝了,身上掉了许多毛。我妈把野兔子背在肩上,一溜撒欢跑回了家。
看着我妈背回来的野兔子,我姥姥差点吓个半死:“敢从老雕爪子里抢食儿,你不要命啦!”我妈满不在乎地说:“等下回再碰见老雕叼食,我再去抢!”我姥姥说:“你可拉倒吧,你以为老雕叼食就那么好碰上的,好好给我记住,下次再遇上,可千万要躲开点儿!”
我妈尝到了甜头,再去我大姨家的路上,就往天上瞅,果然又瞧见了那只老雕。我妈巴望着老雕再飞下来捉住个猎物,她好去抢,没想到,天上的老雕却朝她俯冲下来。我妈吓得直叫,忙把书包擎到头顶上。老雕把书包抓到空中,几下就撕扯得稀巴烂,书本、铅笔、橡皮、小刀、尺子乱纷纷从空中掉下来。我妈也顾不上捡,一溜烟逃到我大姨家……
打这往后,我大姨家的鸡鸭就倒了霉,隔三岔五就被叼走一只。即使被圈进棚子里,老雕也在空中飞来飞去,冷不丁尖厉地啸上一嗓子,就吓得鸡鸭不敢吃食了……我妈拿根棍子跑出门,冲着天上的老雕叫嚣:“有种朝老娘来,折腾我大姐的鸡鸭算什么本事?!”
老雕根本就不理睬,过几天,依旧要么叼走只鸡,要么叼走只鸭。我大姨为难地说:“老三啊,咱娘家活儿也不老少,以后你不要再来了。”我妈说:“不要紧,家里有大哥和小弟帮着干活,用不着我。”我大姨只好说:“你把老雕引来霍霍我,你不知道吗?”
我妈伤了自尊心,扭头就走,连粪篓子也不稀得拿了。来时在路上走,她把粪篓子扣在脑袋上防备老雕袭击。走在路上,我妈仰着脑袋,满脸泪水,朝着空中的老雕念叨说:“老雕老雕,你把我叼走吧,省得大姐来嫌弃我,我绝不反抗!”
再以后放了学,我妈就不去我大姨家了。老雕失去了目标,也就不去祸害我大姨家的鸡鸭了。
过了些日子,我大姨回娘家。我妈放学回来,忘记了怨恨,开心地问:“大姐回来啦?久儿(我大表哥小名)呢?”我大姨说:“唉,别提了,让老雕叼去了!”我妈一听,“哇”地大哭起来,抄起菜刀就往街门外冲:“天杀的老雕,老娘我今天跟你拼了!”
街门外站着我姥姥,乐呵呵地抱着孩子笑:“听你大姐诳你,逗你玩儿呐!”
看见孩子,我妈扔了菜刀,抱过孩子,哭得更凶了:“呜呜,久儿啊,三姨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见你了。呜呜,让三姨好好看看……”
我姥姥看看我大姨,苦笑着说:“你瞧瞧你三妹,唉。”我大姨说:“俺三妹这性格,等将来找女婿,可不太容易找啊。”我姥姥说:“唉,将来谁倒霉娶了她,可有罪受了。”
这是大姨说给我听的。我不太认同,其实我妈性格挺好的,和我爸结婚五十多年了,从来没在我面前吵过架。尤其对我好,我闯了祸,她从来不舍得骂我,而是抄起笤帚疙瘩揍,揍得声儿特清脆:“啪!啪!啪!”惹得胡同里的婶子们都跑来取经学习,问使的啥手法儿。
我问我妈:“1960年的那只老雕,最后哪儿去了?”
我妈说:“过去这么多年,哪里还记得?只记得那只炖野兔的味道,真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