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光

一

一阵热闹的锣鼓声打破了居住小区的宁静。我出门一看，原来是隔壁楼的一家在给孩子办喜事。只见几辆挂红绸、贴鲜花的“宝马”轿车停在楼口，众人簇拥着新郎、新娘上了楼。随后，新郎的家人从新娘的陪同人员手里接过红包袱、一对红椅子，最后还从车里搬出一只雕刻精美的樟木箱子。

在烟台，新娘出嫁，都要带上上述的嫁妆。樟木箱搬进家，新郎的父亲要用红布包裹的木棍，一边在箱子的四个角敲，一边念叨：“一敲金、二敲银、三敲聚宝盆、敲（巧）媳妇迎进门”，然后将压箱红包放在箱子里女方嫁妆的下面（寓意家底厚实、生活美满）。

回想我和妻子结婚时，她的嫁妆中也有一只樟木箱。筹备结婚时她就告诉我，那是她母亲结婚时的嫁妆。她得意地说：“姐姐结婚时也想要这只樟木箱，俺妈都没舍得给。”看得出，妻子非常喜欢这只樟木箱。

我和妻子是1985年初举办的婚礼。我父母过去都在部队里，那时我家刚搬到烟台不久，对当地的婚俗不很了解，也不讲究。婚礼前，我就想把樟木箱搬到婚房里。虽然单位分的婚房与妻子家同在一条街，相距不过几百米，但纯实木的箱子很重，我还是犯了愁。正赶上妻子的叔叔从乡下老家过来参加婚礼。他找来木棍和绳子，把箱子系好，我俩一前一后把空箱子抬到了婚房里。

我们的婚房只有10平方米，为方便妻子使用，樟木箱子靠床放着。箱子挺大，一个小孩可以蜷缩在里面。箱子的表面没有任何雕刻及装饰，平整的箱体刷着深红色的漆，经历了岁月的浸染，漆的色泽已经暗淡。箱子的包角、锁头和把手都是铜质的，透过陈年的包浆依稀发出温润的光泽，沉稳而古朴。

过去，樟木箱是居家过日子的宝贝，不仅能防虫防蛀，散发着天然的幽香，还是女主人的“百宝箱”。妻子告诉我，她小时候最喜欢母亲开箱子，准有好事发生。快过年了，母亲从箱子里拿出布票，他们姊妹就有新衣服穿；从箱里拿出钱来，意味他们家多半要请客或要改善生活。我调侃她：“怪不得你那么喜欢这老箱子，原来从小就和它有感情！”

二

起初，妻子的樟木箱里并无贵重物品。她把自己编织的、我们换季不穿的毛线衣和岳母在她出嫁时亲手缝制的两床绸缎面“喜被”放在里面。结婚时，我家既没有彩礼和压箱钱，也没给她买金首饰，她虽没有抱怨，但我内心还是有些愧疚。日子过得好些时，我先后给她配齐了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她高兴极了，用红布仔细包好放在箱子的最下面。有时，她会从箱子里取出首饰全部戴上，对着镜子自我欣赏，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很少佩戴着外出。

儿子考上高中时，为了方便，我们在学校附近买了一套小房子。房子在五楼，房间拥挤不堪。我和妻子商量，把樟木箱子先放在楼下小棚里，日后孩子上大学后再搬进来。这一放就是许多年。

直到我们买了新房，装修完定制家具时，妻子催促我把樟木箱子搬过去。我俩来到小棚，看到箱子完好地放在墙角处，就上前每人提着一个把手往外抬，只听哗啦一声，我俩都怔住了，整个箱子的底板散落了下来。原来，由于半地下的小棚十分潮湿，还进过水，箱子底部的木板已经腐烂。我既痛惜又自责，看到妻子发呆的表情，赶紧安慰她说：“咱找个家具厂，看能不能修复。”其实我心里明白，木头烂到这种程度是不可能再恢复原状了。

到了家具厂，我恳求老板把完好的樟木板挑出来，修整后镶嵌进实木衣柜中。家具安装好后，打开衣柜门，一缕淡淡的樟木香气悠然飘来，亦如樟木箱的灵魂尚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陪伴和温暖着我们。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年轻人的婚房都整体设计，装修得时尚、美观、实用，樟木箱的使用功能已经退化，但嫁女送樟木箱的习俗仍是婚礼仪式中不可或缺的。它不仅仅是一件居家物件，更是对传统文化和习俗的传承，蕴含着父辈对子女深厚的爱意和情感寄托，即便时光老去，也能从中感受到跨越时空的亲情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