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展韵

一

以前在农村，会有卖房子或者交换土地之类的事情，这时就需要一个“中间人”来帮着立下字据作为证明。这个字据就是农村人所说的“约”，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合同的意思。立字据的“中间人”就是写约人。写约人要做到一手托两家，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

写约人多是村里德高望重之人，有文化，会写毛笔字。我们村里以前写约的是一位柳姓老人，他的兄弟姊妹都在外地工作，他在村里赡养父母，任劳任怨。他有文化，肚子里的故事很多。他也喜欢给我们这些孩子讲《三国演义》里曹操的故事，讲白蛇传的故事，讲梁山一百单八将的故事。每当村里有卖房子或者交换土地需要写约的时候，他就拿着笔墨纸砚，去买房人或承租方家里，先是研墨，再裁纸，然后根据实际情况来写约。他的字看似飘逸，实则一撇一捺都苍劲有力。

写约先要写卖方，后写买方。譬如：村里甲要卖4间房子给乙，就要这样写：“立卖契人甲今将坐落于××县××公社××村计房屋4间计地几亩几分几厘几毫（房产证上实际数），自愿卖与本村乙名下为业，立契为证。”

写明买卖双方，再写明房屋长多少宽多少，然后写明房子四至。如房子南临大街，三面邻居分别为丙、丁、戊，那么就要这样来写：房子北邻丙，东邻丁，西邻戊，南邻大街。这也就是房子的四面所到达的地方。接着再写明房屋种类，是正房写正房，是厢房写厢房。再写卖价多少钱。如：房子卖价3000元，当交不欠。然后写上日期，最后备注：随带原契：一张。立契人：甲。

如果有交换土地的，也要立约，那就要写“出租转让”，不能写“卖”，因为土地是国家的。写约的格式和卖房子的一样，也是要写土地的四至，即土地的四邻——东西南北所邻。

二

在大集体的年代，物资匮乏，人们的生活水平低，平常日不舍得买鱼买肉吃。但是若要买房子或者交换土地，到了写约这一天，就要买鱼买肉，杀鸡宰鸭，办得隆重一些，有点仪式感。对农村人来说，买卖房子或者交换土地都是头等大事，值得庆贺。

写约的时候，一般是在买家或者承租方家里。房屋卖方夫妇、土地出租方夫妇也都会去买方家里或承租方家里。男人坐在炕上准备喝酒，女人在灶间帮忙炒菜做饭。这之前，双方已经把价钱谈好了，只等着写约。

在给卖房子立约的时候，写到价钱时，写约人往往把手中的毛笔在空中猛地一顿，抬起头来认真地询问买卖双方道：“还有什么？”这时，在灶间帮忙做饭的卖方女人，就会像反悔一样大声喊道：“俺不卖了！俺不卖了！”或者喊道：“俺冬天还没有棉袄穿！”写约人心领神会，和蔼地与买方商量道：“给加20块钱吧！”或者说道：“给加20块钱，叫她去买个小棉袄冬天穿吧。”买方也会面带着微笑，痛快地点头同意，说道：“行，加20块钱吧。”价钱是3000元，写约人提起毛笔在约上写为：“3020元。”

为什么卖方女人要大喊“俺不卖了”或者“俺冬天还没有棉袄穿”呢？说白了，就是男人不好意思，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办事咬钢嚼铁，一是一，二是二，不能反悔，这个时候就需要女人来唱白脸。像演戏一样，一个唱红脸的，一个唱白脸的。

写约的时候不能写错字，写错字就很麻烦。有一年，邻村就发生了写约时写错了字的事儿，导致双方不能按约履行。那时刚刚实行生产责任制，邻村甲有门路，进了一些化肥，让乙给代卖，甲自己写的约，双方签了字。甲在写约时把“货到付款”中的“货”字错写成了“贷”字，成了“贷到付款”。当甲拿着约书问乙要钱时，乙说：“还没有贷到款，等贷到款就付了。”甲没有办法，约上写的清清楚楚，是“贷到付款”而不是“货到付款”。这个事情最后怎么解决的我不得而知，有的说付了钱，也有的说没有付，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以前，农村写约是一种风俗习惯，也是一种生活方式。现在村里有卖房子或者交换土地之类的事情很少找人写约了，都是按制式合同进行修改，依葫芦画瓢，用打印机打印出来，一式两份，双方签上名。这样既方便，又简单，只是没有了以前“写约”那种庄重的仪式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