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徐石乐 整理/刘甲凡

一

在咱们胶东，“大喜子他妈哈面——一点数没有”应该算是一句家喻户晓的歇后语。每当说起某个人做事情没有数的时候，就会把这句话搬出来。若问“大喜子他妈”是何许人也，众说纷纭。在我们家乡就流传着这样一个有趣的小故事。

在昆嵛山脚下一个小村子里，住着一位林婆婆。她丈夫年纪轻轻就因病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林婆婆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给儿子娶了媳妇、成了家，来年又添了个大胖孙子，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便给他取名叫大喜子。

儿媳妇大大咧咧的，是男人性格，在娘家时就不喜欢刷锅做饭这些家务活。自打生下大喜子以后，林婆婆便让她专心带孩子，所有的家务活都由自己一个人包了。时间长了，儿媳妇对家务活越发生疏起来了。

过了几年，林婆婆年纪大了，有一天突然病倒，想要儿媳妇给做一碗面条吃。儿媳妇一听心里犯了难，但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等她动手和面时，心里一点数儿也没有。于是就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反复多次之后，儿媳妇和了一大盆面，擀成面条后，煮了满满一大锅，一家人足足吃了两天还没吃完。

这件事被村里人一传十、十传百，添油加醋地当成笑话来讲。胶东人习惯把“吃面”说成“哈面”，于是，“大喜子他妈哈面——一点数没有”便成为常用歇后语，在当地流传开来。

二

在我们家乡还有一句常用俗语：“真对不起刘当子他妈”。

刘当子他妈是谁？这句俗语是什么意思？要说清楚这件事情，还得从京剧《法门寺》说起。

在传统京剧《法门寺》里，有一段很有名的唱段“西皮流水”，这段唱腔风趣、欢快，百听不厌：

未曾开言泪交流，骂一声刘彪你这个穷骨头。那一年你爹爹十七娘十六，你爹爹他抬着那四个人的小轿将为娘我抬至在那刘家院儿里的大门楼。你爹爹贪色又好酒，贪色完了他又把那个大烟来抽。抽大烟，世上有，他那里直抽得面上饥黄皱皱巴巴巴巴皱皱，身上瘦得那个皮包骨头光长骨头不长肉。那一年五月二十六，你爹爹睡到那个半夜三更三更半夜从那床上爬将起来他要喝凉酒。为娘我七劝八劝八劝七劝七七八八八八七七我怎么着个劝他也不受，只听得哎哟一声他呜呼哀哉就把命丢……娘养儿，防备后，没寻思你宰猪宰羊宰鸡宰鹅宰了这个飞禽走兽捎带着杀老牛。哎哟哟，我就跟着你喝这个老汤这么啃呐啃呐啃呐啃呐啃呐啃吧这个牛骨头……

这段唱腔特别受底层老百姓喜爱，在民间传唱度很高。我年轻那会儿，就连平日里两个人斗嘴，也常常会指着对方来上一句。

到了20世纪50年代初，在政府的倡导下，每个村都成立了俱乐部，文艺工作搞得红红火火。当时演出的节目许多都采用秧歌剧的形式，就地取材，自编自演，对推动农村工作起到了积极作用。

在当时的牟平，有个姓刘的宣传干事，针对部分农村青年不孝敬父母的现象，采用这段“西皮流水”，重新填词，取名《骂刘当子》，由一个叫于永水的人男扮女装登台表演，一时间十分轰动。《骂刘当子》的唱词是这样的：

未曾开言我的泪交流，骂一声刘当子你这个穷骨头。说起老娘我为你吃过的苦头，那是三天三夜三夜三天怎么也说不够，装满了大囤子小囤子大缸小缸还要往外流。你爹爹他娶我那年我正好才十六，你爹爹他走（死）的那年我二十岁刚刚才出头。为了你蝈蝈腚上这一根独毛毛，我起早带晚上山下泊风里雨里春种秋收一年到头。三伏天，毒日头，晒得我热汗滚滚滚滚热汗一个劲地往下流，我还在拼死拼活放下铁锨镢头又抡起了锄头。我一日三餐吃糠咽菜喝的都是稀糊糊粥，只为了让你吃不愁来穿不愁。千辛万苦万苦千辛把你拉扯大，为你娶媳妇又花光了当年我娘家陪嫁的那8块袁大头。现如今你娶了媳妇忘了老娘，把老娘的千般恩情都丢在你的脑门后，不管为娘的饥饱和冷暖，老娘病在炕上多日你也不问候。就连过年杀了那一口大肥猪，有瘦肉有肥肉还有一个大猪头，烀了满满一大锅，你两口子吃肉吃得满嘴往下直流油，却让老娘我啃呀啃呀啃呀啃那个猪骨头。眼瞅着你这个忤逆子老娘我真想拿起鞭子把你使劲抽。可举起鞭子我下不了手，只因为你是老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罢罢罢，我今天把你交给人民政府的张乡长让他把你这些歪枝斜杈斜杈歪枝好好地修一修……

经过短期排练，刘干事让于永水随着巡回文艺宣传队沿村表演。每到一个村，大幕拉开的第一个节目，就由于永水男扮女装登台表演《骂刘当子》。他唱腔甜美滑稽、动作舒展夸张，每每都会赢得全场一片欢声笑语和热烈的喝彩声。

由于这段唱腔风趣、欢快、接地气，很快就在我的家乡传唱开来。在接下去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村子里大街小巷时常会听到《骂刘当子》的吆喝声。就这样，慢慢从中衍变出“真对不起刘当子他妈”这样一句常用俗语，用来批评那些不孝敬父母、不懂感恩、不知报恩的人。

时至今日，好多老人还喜欢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