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亮

老家屋檐下住了一窝燕子，家里的老猫闲着没事就蹲在燕窝底下瞅，拧着尾巴，嘴里还发出咒语般的怪叫声儿。我妈说：“幸亏燕子把窝垒在屋檐下，老猫无处可攀，要是在树上，早就被这馋嘴的家伙霍霍了。”老猫好像能听懂，一脸不服气。

都说燕子勤奋，我家这俩燕子却挺懒，窝筑得小不说，还爱睡懒觉，天都亮老半天了，它们还在里头睡。我想它们会不会打呼噜，要是会打的话，说不定会把我家的瓦片震掉。看到两只燕子迟迟不出窝，我拿着竹竿在窝边乱敲，把它们惊吓飞走。我妈说：“看把你闲得！”

我的确是闲得难受，没事干。去小村子里转转，基本见不着个人。我妈说：“村里人少了，燕子也少了。”可不是，在村子上空飞来飞去的燕子的确不多，天空显得很空荡。几个老人坐在胡同口乘凉，眼瞅着屋檐，说：“原先谁家没窝燕子？瞅瞅现在，哪儿还有？”

燕子喜欢有人、有响、有炊烟的地方，哪怕是有居心叵测、成天蹲在窝下面碎碎念的老猫，哪怕有已经不再年轻的老孩子拈着竹竿子到窝边捣蛋，哪怕一走就喘得不行了的老母亲去叱打不再年轻的老孩子并追得满院子跑……燕子还是愿意和人一起生活着。

麦子收了，秋庄稼长高了，三只小雏燕出现在窝里。老燕子终于变得勤快，飞来飞去叼食喂养。我妈去摘青草喂鹅，捉回来几只小青虫，悄悄给我说：“儿啊，别让老燕子瞅见，你去喂喂小燕儿。”我说：“屋檐那么高。”我妈说：“不高，一迈腿就上去了。”

我踩着梯子喂小燕，我妈说：“你一个一个喂，别把它们噎着。”说话间，老燕子就飞回来，很急慌的样子。我妈就笑：“让你快点你不听，这不，让人家发现了吧？”老燕子把虫子喂给小燕子，然后站在电线上朝我叫。我妈又笑：“腾出嘴来了，开始骂人了。”

小燕子拉屎了，老燕子就叼出窝扔掉。我问我妈：“我小时候拉了尿了，你嫌弃不？”我妈说：“自己养的孩子自个亲，哪有嫌弃的。”我说：“妈，我现在拉了尿了，你嫌弃不？”我妈说：“哼，看我不拿笤帚疙瘩揍你！”我笑着去寻笤帚疙瘩，听见我妈说：“儿啊，要是哪一天妈动弹不了……”妈说着就停下了，我问：“咋了？”我妈说：“不咋，说闲话呢！”我妈说完就去墙角喂鹅。我妈的话没说完，但我知道我妈想说啥，我的鼻子一酸。

小燕子长得飞快，知道把屁股撅到窝外拉屎了。每当此时，老猫就特兴奋，巴望着小燕子一不小心掉下来。我妈隔三岔五还是捉小虫子让我偷偷去喂食。老燕子已习以为常不很在意了，但依旧喜欢站在电线上朝我叫。我妈说：“瞅瞅，老燕子在感谢你呢！”

老人们串门进院，都爱站在院子里看看鹅、看看鸭、看看屋檐下的燕子，说：“恁家的燕儿生了三只，俺家的燕儿也生了三只，张二拐家的生了五只，啧啧……这一伏天，累得老燕身上一丁点肉也没有，真是辛苦着呢……跟人一样？谁说不是，养儿育女，一辈辈不都这样吗？”

我坐在屋檐下，像老猫一样看那窝燕儿。我小时候就爱看，现如今还这么爱看，感觉总是看不够。

用不了多长时间，小燕子就要离巢了，自己捉虫、自己练飞……待秋风吹起的时候，它们就要飞到南方去了，也不知老院子屋檐下的这窝燕子，是第几代燕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