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蓝》:一种心灵姿态

2025年07月10日

李镇

《听蓝》是本埠作家桑溪新推出的散文集,共5个章节,依次为“草木记”“字里行间”“履痕”“那城·那山”“时光”,涵盖人间草木、书评文论、旅行见闻、家乡山水、乡愁亲情等诸多生活桥段,是作家近年来发表的53篇代表性散文作品。

《听蓝》中收录的文章归类于非虚构写作,从作家独特的思考、富有张力的文字技巧,足见其大量的阅读、丰厚的储备、长期的坚持。

桑溪的文字,干净纯粹,透着她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沉稳笃定的思考,似一泓清流,不急不缓,抚慰我们的灵魂。

作家矫健在为《听蓝》撰写的序言中说:“记得第一次读桑溪的文章,是很多年前她发表在《胶东文学》上一篇写草的散文,写胶东乡间各种各样的草,文笔清新朴素,如行云流水,娓娓道来,简直是乡间植物小百科,一下子就让我有了很深的印象。”

我开始接触、继而喜欢上桑溪的文字,则是从她发表在《散文百家》杂志上的《芒草芒草》一文开始的。在世人眼中,芒草,是广袤大地上普普通通平凡且容易被人忽视的物种。但在桑溪的笔下,芒草别有一番风情。在她眼中,芒草是“低卑又倔强的生命”,是“赋予一种去国离家情怀的草。”

读过《芒草芒草》好多遍。我被桑溪的博识折服。不算太长的篇幅里,她写到了《秋之七草歌》,写到了《诗经》,写到了《杂草记》,写到了电影《太平轮》里的钢琴曲《秋之芒草》,写到了台北的阳明山。我相信,这些书写与行走有关,与生命的层累有关,是知行合一,信手拈来的真情流露。

《芒草芒草》写作手法多变,虚实动静结合,象征拟人交替,语言凝练优美,画面冲击感强,令人过目难忘。她说,台北的冬天“不算是好季节。潮湿、阴冷,太阳似乎一直满腹心事,有气无力地挂在天上”。面对阳明山笼盖四野的芒草,她说:“思念的季节,芒花开了,在秋风萧瑟的野地摇着白头,仿佛一位老人在等着离人的归来,未完的曲谱,总也弹不出的离愁,被廊前一阵清脆的风铃声打断。”

《芒草芒草》列为“草木记”首篇,作家还写到了石蒜、梧桐、草香、兰香、银杏等草木,同样有着时光打磨的质感,有着不同寻常的温润。

阅读和写作是紧密相关又相辅相成的有机整体。“字里行间”章节是桑溪的读书札记和心灵独白,其中写人、写景、写物、写思考与感悟。她写专栏作家毛尖、洁尘,写叶芝,写蒋奇谷的水墨丹青,写梭罗的《瓦尔登湖》,写名叫“花剧”的茶……

我印象深刻的是《文学的故乡》一文。此文写的是蜚声文坛的作家矫健先生的轶事。

胶东半岛东端的乳山崖子矫家泊是矫健的老家,也是他从大上海“上山下乡”插队落户的地方。彼时,年龄不到15岁、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瘦瘦弱弱的矫健和他同时代的年轻人一样,到广阔天地,饿其体肤,劳其筋骨,磨炼意志,其生存条件之艰苦自不必细说。即便如此,怀揣文学梦想的矫健经过艰难跋涉终于以《铁虎》走上文坛,继而凭借《老霜的苦闷》《老人仓》《河魂》《金手指》《金融街》等文学力作实现了作家梦。

如果说,“字里行间”系列散文是桑溪的“诗”,那么“履痕”系列散文就是她的“远方”。闲暇之余,她的足迹经山历海。她走进格拉纳达,漫步布拉格查理石桥,在伊斯坦布尔留下倩影;她吟唱着婉约的《钗头凤》伫立烟雨沈园,沐浴着静谧细风到虎跑寺拜谒李叔同……游历不是目的,行走只是过程,写下淡雅的文字而不辜负每一场酣畅淋漓的奔赴。

故乡,是每个人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抵达。没有一个作家不书写故乡,没有一个作家不讴歌故乡辛勤劳作的人们。桑溪也不例外。

“时光”收录的14篇散文,落脚点是故乡。在《喜鹊有窝》一文的开篇,桑溪写道:“我新居小院子外有三棵树。一棵塔松,一棵杏树,还有一棵槐树。”读来颇有点鲁迅先生笔下“两棵枣树”的韵味。新居有院,院中有树,树引芳邻。喜鹊夫妇相亲相爱,生儿育女,一家人其乐融融。天有不测风云,一夜狂风暴雨将大树连根拔起,尽管采取各种措施补救,喜鹊一家最终还是选择背井离乡。看到劫后余生的大树裸露着白茬,作家触景生情,想起自己远走的父亲,让人不禁心头一颤,黯然神伤。

桑溪散文的意象美和真实美,反映在《喜鹊有窝》里,还呈现在《故乡老屋》一文中。老屋是家族图腾和精神寄托。对老屋的眷恋会随着一个人年龄增长而与日俱增。在《故乡老屋》里,桑溪写道:“老屋是回不去了。五十几年前,老祖母去世后,祖居的老屋闲置多年,再不修,就要被风雨破败掉,于是母亲跟父亲商量,决定卖掉它。卖掉老屋回到城里的父亲一脸的落寞,坐在那里久久不动,很久,无奈地摊开双手,眼里是十分的不舍:没有了,老屋再也没有了。”

老屋真的不在了吗?不,它一直都在。每一幢老屋都承载着家族的荣耀与兴衰,绝对不会随着物象的消逝而老去,那些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会永远萦绕心头,不会也不敢忘。

在《盛满记忆的老纸笸箩》一文中,桑溪以胶东人家寻常可见的笸箩为主线,饱含深情地回忆母亲含辛茹苦的一生,同时穿插了与民俗专家山曼的“忘年交”。99岁高龄的母亲去世后,她写道:“一个世纪了,那个乳名锁儿、大名素卿的女孩,那个我叫了一辈子母亲的人,完成了从一个女孩到女人到妻子到母亲的历程。”这些文字,让人读出满眼泪花。

阅读《听蓝》,常常想起孙犁先生在谈到散文写作时说过的话,“所有散文都应是作家亲身遭遇、亲身感受、亲身见闻。这些内容是不能凭空设想,随意捏造的”。“要有真情,要有真意。”我感觉桑溪是一个写下善良的人。她的文字真情真意,她的文字有力量有温度。

矫健先生在《听蓝》一书的序言中认为:“蓝,是一种色彩,让人想起大海、晴空的广阔、澄澈和深沉;蓝,也是一种植物和染料的名字,蕴含的是一种生命的生长和生机。桑溪出生、生活都与大海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她说她现在居住的地方就叫‘听蓝’。”

桑溪在本书的后记中,也提到了“听蓝”一词。她说:“‘听蓝’这个名字于我而言,是一种心灵的姿态,也是我与世界对话的方式,是我对生活、对自然、对自我的一种感知。在这个喧嚣浮躁的世界里,我希望用‘聆听’寻得一方静谧之地。”

读罢掩卷沉思,我的眼前闪过这样的图画:温暖的午后,在那个临海的花园里,微风轻拂,草长莺飞,婉转悠扬的《爱尔兰画眉》乐曲中,一位裙裾飞扬的知性女子静坐在茶几前。茶几上摆着一本打开的书,书旁是一杯新沏的花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