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07日
婴里
村名,是我国几千年来农村文化的缩影,其中蕴藏着丰富的文化内涵。
以莱州农村村名为例,大部分村名都是按民间通用的命名方式命名的,简洁明了,一看就懂,如最常见的“某村”“某家”“某庄”“某家村”“某家庄”等。像三山岛街道的“新和村”“东北村”“东南村”“张家”“吕家”“史家庄”“吴家庄子”“西迟家村”;沙河镇的“凤凰庄”“小东庄”“王家庄”等。
因地标立村或区别同名等原因,有的在通名前加限定语,如沙河镇的“墩房李家”“墩房韩家”两村,皆因立村时附近有“墩(烽火台)”而取名;沙河镇“海郑张家”因“张家”村名太多,就以其邻村“海郑”为定语加以区别。有的村名,以村庄所在地的方位命名,如郭家店镇的“河北”“东杨家”“上仲家”“下仲家”。这些常见的村名含义大多一目了然,不需解释。
在莱州,还有很多村名看似平常却很易被误解。有的“望文”却难“生义”,有的语音演变一变再变,有的因避讳而改变本音本义。现选取数例,与读者共赏。
吕村并非以姓氏立村
先说平里店镇的“吕村”。这是一个因年画而闻名的村庄,“吕村年画”早已被列入烟台市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吕村”,看起来和“张村”“王村”一样,像是以“姓氏+村”的常用方式命名的,其实非也,吕村并非以姓氏立村。莱州史洪涛先生新著《莱州农村史话》(下称《史话》)介绍:“吕村原为孙氏居住地。据张氏族谱载,明洪武年间,始祖张兴宗携次子得玉、四子安得,由四川成都府绵竹县铁碓臼镇大槐树下张家埠迁民到此,因村中有两个水湾,形似‘吕’字,故取名吕村。”
今天的“吕村”仍以张、孙两姓为主,说明其族谱所记并非空穴来风。有趣的是,以地貌比拟字形的方式命村名,在胶东一带村名中尚不多见。
无独有偶,港城路街道有一个“海心庄”村,也是以地理景观构成汉字的方式命名的。《史话》载:“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孙、李、王三姓分别由朱由村、河套村和可门大王家(今朱桥可门大王家)迁此立村,因临海而居,西是渤海,村东南多处河水汇流村东,常年流水,绕村向西北入海。村东南有朱郎埠,村东北有将军埠,村西有烽火台,一河二埠一台,构成‘心’字,海心庄由此得名。”
立村,除了以地貌与汉字字形相比拟,也可以把立村时的地理特点与常见的物品比拟而取名。如莱州驿道镇的“大香”村,其实是“大香疃”村的简称。据《史话》载:“明成化十八年,李姓由四川迁此立村。此处当时有三个村庄,距离相近,并列排在山沟之中,形似一炉香,故统称香疃子。后来,中间的村庄迁走了,该村因为规模较大而定名大香。”用“香”表示“线香”,本来就易使人望文生义,把“香”理解为常用的“香气”,再加上区别词“大”,形成了一个望文而难生义的词语,给村名带上了一丝神秘色彩。
单山村与单姓无瓜葛
与“吕村”非“吕姓”相类似,三山岛镇的“单(shàn)山”村,其实也与“单(shàn)”姓毫无瓜葛。原来,“明洪武二年,张、王、原诸姓由四川迁此。村北有一座孤山,此村因山名,故取名单(shàn)山”(《史话》)。
“单山”因“孤山”而得名,本应读“单(dān)山”,取其“孤单”之义,何以把“单山”顺从姓氏而读“shàn山”呢?原来,这里还隐藏着一个民俗避讳的秘密:早年间,“单山”就读“dān山”,但鉴于国人传统观念中“好事成双”的理念,人们总认为双数吉祥,单数不吉利,“单山”人觉得他们这“单”字听起来不舒服,就借用“单”的另一读音读“shàn”了。看来,村名的“水”很深,不可轻易解读。
“五根枣由家”传说有讹
与上述“大香”村名的不知所云不同,还有的村名就是以今律古的“望文生义”。如莱州市程郭镇有“五根枣由家”村,据《史话》介绍,这个村的村名来历主要有两种传说。
一种传说是针对这个村以前的村名。“五根枣由家”以前叫“无根枣由家”。据传,古时候,村庄附近有座庙,一天夜里,有人在外地偷了一棵枣树,背至此处困倦乏力,就把枣树放在地上,自己在庙旁睡着了。一觉醒来,当他想拿起枣树重新赶路时,发现竟然搬不动枣树了。原来,他睡觉的工夫,枣树已经扎了根。这个无奈的贼只好离去,村里人看到这棵“一夜飞来”的枣树颇感惊讶。突然出现的枣树,仿佛没有根一般,被称为“无根枣”。
另一种传说是对应现用名“五根枣由家”:据说曾经有人仔细数过,这里的枣树一共生了五条根,因此叫做“五根枣”。
这两种传说对村名的解读都充满了传奇色彩,在真实性上却大打折扣。其实,在古汉语中还有用作量词的“根”,相当于现代汉语常用来表示植物类的量词“棵”或“株”。如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种槐柳楸梓梧柞》:“一亩,二千一百六十根;三十亩,六万四千八百根。”显然,这里的“根”就是现在说的“棵”或“株”。也就是说,该村由姓祖先应当是以所居地有五棵枣树为标志而为村子命名的。
我们知道,以所居地的树木命名,这本来就是古人立村起名很常用的方式之一。正如北京有“五棵松”,哈尔滨有“三棵树”等。最有力的证据是,“五根枣由家”祖先所居之地四川、重庆一带,村名中就有“根”作“棵”“株”讲的例子。如四川曾有“六根柏树村”,因那里有六棵柏树而得名;另外,有“五根松”的地名,那是成都地铁1号线三期工程的一个站点。据《双流县地名录·黄佛公社》记载:“‘五根松’地名形成于清代中期,因五株古松矗立,为乡民集会、商旅歇脚之所。”
是“狗爪埠”还是“找狗村”
因为对村名中的某个用字不得其解,往往就会用该字的同音字谐音,或用该字的常用义替换本义而编造出一个乃至几个故事为村名的来历作注。
谐音类的村名如驿道镇的“狗爪埠”村。
明万历年间,刘姓由诸城迁此立村。村西临狗爪埠,村因埠得名。而狗爪埠这一奇怪的名字又是如何来的呢?《史话》转述其传说,大概是:狗爪埠村西北方向,有一突出地面约60米的土山包,其顶部是约15米高的圆锥形石崖。石崖顶部有许多钵盂般形似狗爪的凹痕。人们在土山包前定居后,有的人把这个村称为“找狗村”,有的人则叫这村为“狗爪埠”,一时间纷争难定,便请方士指点。方士说“找狗村”不吉利,“狗爪埠”吉利,说明天狗来过,是宝地。这种把非常的景观附会为神话故事的方式在村名的来历阐释中并不少见。
而今,“找狗村”和“狗爪埠”究竟孰是孰非难以判断,但其名称中的“找”和“爪”是地道的谐音字则没什么问题,按莱州方言均读“zāo”。其实,莱州方言口语中,“狗爪”是读“狗zuā”的,如果按此谐音,“找狗村”就没了依据,确实应该是“抓狗埠”了。
“碾头”“冶头”“西庄头”
以常用义替换本义的例子有很多,这里先说城港路街道的“碾头”村。
《史话》载:“明洪武二年(1369),史、黄二姓由四川迁此立村。相传有人拉石碾向前走,却难以拉动,便以为是天意,遂以‘石碾到头’之义而为村取名。”这里把“头”解释为“尽头”。
在该村出生、现居北京的一位长者解释说:“碾头”就是“天下最大的碾子”,这里又把“头”说成是“头领”。在胶东村名中,“某头”很常见,但因为村名中的“头”不好解释,便没有说明。其实,大部分村名末字的“头”都是“处所”或“边、畔”的意思。“碾头”村名应该是当年在石碾边立村而得,“碾头”就是“碾边、碾畔”。“头”表示“边、畔”义在古文献中习见。如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序》:“察其强力收多者,辄历载酒肴,从而劳之,便于田头树下,饮食劝勉之。”“田头”就是“田边”。
再看文昌路街道的“西庄头”。《史话》介绍:“明中期,解姓由四川迁此立村,并设庄收粮,故得名解家庄头”,“1958年成立人民公社后,本村与张家庄头、毛家庄头合并为庄头大队”,“1960年由庄头分出,以方位定名西庄头”。其原始名字“解家庄头”,按一般方式称“解家庄”即可,这里“庄”后的“头”是什么意思?《史话》对此并无表述。若把这“头”解作“前头”显然不对,或作无意义的词缀也很难讲通。其实,此处的“头”当为“所在,处所”之义。所谓“庄头”,就是“庄子所在的地方”的意思。“头”的“所在、处所”义今少见其用例,但古籍中常见。如唐白居易《登村东古冢》诗:“独立最高头,悠哉此怀抱。”“最高头”就是“最高处”。再如,《水浒传》第五回“鲁智深因见山水秀丽,贪行了半日,赶不上宿头。”“宿头”即“宿处”。即便到了清代,“头”的“处所”义也还在使用。如清李渔《蜃中楼·献寿》“俺则得急把愁霖止,忙将余沫吞,只见那众苍生淹没无头奔。”“无头奔”即“无处奔”。
现代汉语有“奔头”一词吗?“奔头”就是“奔处”。胶东地区“某头”的村名多有所见。如烟台高新区有“冶头”村,史料记载:“冶头村西,地名官地,掘地多有钱范出现,范以化石为主,文曰半两。今冶头村南有铁官山,村西有铜清、铁清(清即矿),皆汉时冶铁遗迹。”因此可知,所谓“冶头”,即“冶炼地旁边的村庄”。
因生僻字眼儿而更改村名的例子如永安路街道的“五里候旨村(西五里)”。
《史话》记载:“明初,姜、曹二姓由四川迁此立村。此地是掖县城西南官道第一堠,五里一土堆(堠),取村名‘五里堠子’。由于距掖城五里,传说每逢圣旨降到,县官即在此候旨,1990年前后,该村将村名改为‘五里候旨’”。改名或许因为“堠子”作为历史词汇为今人所难解,或以“堠子”谐音“猴子”不雅,于是根据古代官员要接上级命令的习俗,用谐音联想到“候旨”,可谓妙手偶得。
莱州市有故事的村名远不止这些,篇幅所限,谨略述如上。胶东成千上万的村落名字,定然有说不尽的故事等着我们去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