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耀武

限绮四户

《戚少保年谱》 卷一

一

说起登州(今山东蓬莱)戚家，可谓将门之家，世代忠良。

元末战乱，戚继光的始祖戚详为了躲避战火，随着舅父一家来到安徽省定远县昌义乡居住。元至正十三年(1353)冬，戚详参加了朱元璋的起义军，他跟随朱元璋东征西讨，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是开国功臣，他的儿子戚斌被授为明威将军，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正四品）。

戚继光出生在数代为将的家庭中，却为官正直，世代清贫。

嘉靖十七年(1538)，戚继光的父亲戚景通因挂念家中老母，辞去官职回到故乡，但他依然心系边防。戚景通壮年无子，直到56岁才有了戚继光，他对儿子十分钟爱，却更希望儿子长大以后能继承祖业，光耀门楣，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与当时有的文武官员溺爱子女不同，他对戚继光严加管教。

戚继光7岁时，到了该读书的年龄了。因为家中清贫，请不起家庭教师，只能外出入私塾读书。12岁那年，有一次父亲问他：“你长大了最想干什么？”戚继光当即回答道：“读书。”戚景通又问：“读书是为了什么？”戚继光摸着小脑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戚景通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儿子，读书不是最终目的，人不能一辈子光读书啊！读书是为了明理，是为了要懂得‘忠孝廉节’的大义，并且要按照‘忠孝廉节’的要求做人做事。否则，读书还有什么用？”

戚景通让戚继光将“忠孝廉节”这四个字题写在书房新粉刷的墙壁上，后来又专门请人拓来了文天祥的“忠”“孝”二字手迹，在后花园立起了“忠”“孝”两块石碑。他提笔为这“忠”“孝”二字分别作跋，镌刻于碑的背面，教育儿子要忠于国家、孝顺父母，做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少年戚继光常在“忠”“孝”碑前伫立凝思，深受启发。

二

戚景通是晚年以二品武官的身份辞官，回到家乡蓬莱侍奉母亲的。他长年在外就职，回归故里才发现祖居已经有些破败，部分墙面剥落，几处屋檐漏水，窗子也破损严重。无奈之下，戚景通请来工匠修缮房屋。大家都以为戚景通荣归故里，肯定是要大兴土木，重新翻建将军府了。可令人讶异的是，他只安排工匠修整破漏之处，在两间房上做4扇雕花门窗。

动工时，年已12岁的戚继光在一旁凑热闹观看。一名工匠对戚继光说：“公子家是将门，住房应当讲究一点。一般将门之家，都装几十扇雕花门窗，最少的也要12扇，你们家怎么才做4扇呢？未免有些寒酸了吧！”戚继光听后，觉得有道理，就跑去跟父亲说：“父亲，刚才工匠们都说我们家是将军府，按门面至少也应做12扇雕花门窗，4扇是不是太少了？”

正在伏案著兵书的戚景通听了儿子的话，脸色慢慢变得严肃起来。他深深感到，得子不易，教子更难。戚景通放下手中的笔，语重心长地跟儿子讲:“我们家自5世祖起，世代为官，只图报效国家，不图荣华富贵。装多少扇雕花门窗，那都只是为了撑门面，摆阔气，我们戚家不需要靠这个来撑门面。你长大以后，如能建功立业，为国效力，清廉为官，保住这份家业来供奉祖宗，使我能对得起前辈，就是咱家最大的门面。如果贪图享乐，恐怕连这点家业也保不住。到那时，做再多的雕花门窗又有什么用呢！”

听了父亲的话，戚继光脸登时红了，他低着头缓缓离开，并把父亲的教诲牢牢记在心里。

戚景通不仅教育戚继光培养优秀品德，还经常教诲戚继光要刻苦读书，勤奋练武，长大成为文武全才的国家栋梁。戚继光不仅博览了四书五经，还阅读《武经七书》和古代名将传略，从中汲取丰富的营养，增长了知识，开阔了眼界。

三

戚景通一生为官清廉，从来不接受馈赠或贿赂，因忙于事业，更不善治家，因而家中积蓄不多。乡里人私下议论：“孝廉、孝廉，将来拿什么传给后代？”夫人张氏听了这些声音，也担心将来生活不继，戚景通指着儿子戚继光对夫人正色道：“别人视家产为财富，我把儿子当财富。咱儿子勤奋好学，刻苦练功，日后必有出息，我家后继有人，这不就是我们家中最大的财富吗？”

嘉靖二十三年（1544）夏天，戚景通已经70多岁高龄，一日突染重病，他感到自己来日无多，便将戚继光叫到跟前，一字一句地说：“我体弱多病，已是风烛残年，恐怕是不能再上疆场了。你17岁了，已符合袭职条件，应该去替父报国了。我想让你马上去袭职从戎，这样，戚氏后继有人，我也可以九泉瞑目了。”

听了老父亲的嘱托，戚继光泪如泉涌，看着年迈、体弱而又多病的老父亲，怎么能忍心离开他呢！然而，自古忠孝难两全，想到就要承袭父职，实现自己的报国宏愿，他又恨不得插上双翅，飞赴疆场。

因家境贫寒，没有盘缠给儿子，戚景通不得不变卖房产，才凑够了进京的旅费。临行那天，盛夏的太阳红得像一团火，天气闷热，戚景通却特地穿上戎装，在郊外陈设祭品，祭告祖先。

他拉着儿子的手说：“吾遗若者，毋轻用之。”意思是：“我留给你的只有这些了，你要珍惜，不要轻易挥霍。”戚继光赶忙拱手俯身，在父亲面前回答道：“儿当求增，何敢轻用。”表示自己一定会更加努力，只会使其增加，不敢轻易挥霍。这表明了戚继光在从戎之前就有了在军中大干一场的决心。

当时前来送行的亲友们听了都一头雾水，不甚明白这父子俩的对话究竟是何意。其实，只有戚继光心中才明白父亲的嘱托，父亲要他倍加珍惜，不要轻易挥霍的财宝，其实就是戚家世袭的荣耀和正直的人品，还有戚景通一生治军带兵的经验和其潜心研究的御敌方略。

戚景通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再三叮咛儿子：“一定要以岳飞、文天祥等英雄为榜样，廉政为人，精忠报国。”听着父亲的嘱托，戚继光坚定地回答：“孩儿决不辜负祖辈的期望。”

这一分别竟是永诀。等戚继光十月从京城回来时，父亲已于八月初二与世长辞了,享年72岁。去世时，家徒四壁，唯遗川扇1把，卧床1具，连办丧事的费用都是借来的。

四

明代的军官袭职也需要有真本领，袭职前要进行考试，确实弓马娴熟，才能得到证明文书，然后到巡按衙门挂号。

戚继光从小刻苦练功，勤习武艺，顺利通过了卫所的考试。当他怀揣着登州卫给他开具的袭职文书踏上征程时，实际上还不满16周岁。经过长途跋涉，戚继光从山东蓬莱到达山东济南巡按衙门，办好了手续，拿到了“花栏号票”。

戚继光高兴极了，他不顾旅途劳苦，就急忙踏上了赴京之路。几番辗转，终于到达北京找到了都督府衙门。验明文件之后,戚继光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骑马越墙、越沟、射箭和骑马使枪两人对刺等考试科目，又经过多方周折，终于找到了兵部。

戚继光牵挂着父亲的病情，期望顺利办好手续，早日返程。更期望尽快赴任，戍边效国。可是，在腐败衰落、贿赂成风的明王朝，“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涉世不深的戚继光两手空空进衙门，他哪里知道，要办成像袭职这样的喜事是很难的。到了兵部的武选清吏司后，办事官吏从上到下打量着个子不高，两眼有神，但却两袖清风的青年，找种种理由推托。

一次，两次，三次，戚继光一次次分文未带就进了武选清吏司衙门。办事官吏叹了一口气，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像戚景通一样倔，只好给戚继光办理了手续。

从来到北京左军都督府办理相关手续，办好后再到兵部的武选清吏司，待所有手续办完，用了近4个月的时间。到了初冬十月，戚继光才回到了故乡。仰望着蔚蓝的天空，注视着波涛翻滚的大海，想到自己将成为一名统军征战的将领，就要横槊疆场，杀敌立功，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

可是到家后，他得知老父亲已与世长辞，悲痛不已，送别时的叮咛成了老父亲最后一次教导。家人告诉他，戚景通临逝前，一次次呼唤着戚继光的名字，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戚继光说。戚继光不胜悲痛，他对先父的生平事迹、高尚品德、平时教诲等进行了认真记述，决心发扬优良家风，传承先祖遗志。

他17岁袭职，19岁负责登州卫屯田事务，一心奉公，整顿屯务，铲除积弊，军屯有了起色，颇得上司赞誉。同时，他“旦暮勤读，忻然忘倦”，并在兵书中写下诗句“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体现了雄心伟志。

自嘉靖二十九年（1550）始，戚继光膺中军之任，连续三年，与山东民兵轮戍蓟镇。同年九月，入京参加武举会试，时当俺答（“俺答”指明代蒙古土默特部首领孛儿只斤·俺答）南犯，兵临北京城下，京师戒严，诏会试者参加守城。戚继光任总旗牌，参与督防九门，其间上《御虏方略》十余策，受到兵部重视，将他记录为将才。

嘉靖三十二年（1553）六月，戚继光晋署都指挥佥事（从三品），总督山东备倭，领沿海三营二十四卫所。他秉公执法，号令严明，不徇私情。当时虽无倭寇入侵，但他居安思危，振饬营伍，巡视海上诸营卫，惩治地方恶霸，备倭诸务逐步完备。

戚继光从小接受良好的家教和师授，袭职之后又亲历边海防，这为他后来在抗倭御虏斗争中取得辉煌业绩，成为一代名将，奠定了初步基础。

注：

本文内容主要采自《戚继光生平史话》（蓬莱市人大常委会编 黄海数字出版社）

参考《戚继光研究文萃》（政协烟台市委员会编 中国文史出版社）一书中的《戚继光生平概述》一文 作者 范中义（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战略研究部原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