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卫岩

公交站台前人群渐密，骑电动车的人们在晨光中穿行。他们交谈着“通勤包”“通勤时间”，在都市生活中谈及“通勤”二字已如呼吸一般自如。

“通勤”是一个日本舶来词，如同许多异域词汇，不经意地被我们纳入，成为汉语词汇的一部分。笔者想，词本无原罪，但当大量舶来词如潮水般涌入，有的竟在无声中替代了母语中固有的珠玉，是否值得反思？

以“通勤”为例，它并非日本原生的词汇。起初用于描述战时人员流动，后来才被铁路公司使用：异地职工乘车上下班叫“跑通勤”。在汉语中，“通勤”原为铁路方面的术语，如今却被奉为时尚，部分替代了汉语里现成、朴实、准确的“上下班”。那骑电动车的青年，在晨光暮色中往返的轨迹，用“上下班”来描述，不是更贴合他用车轮丈量归家路途的真实脉搏吗？“上”与“下”之间，蕴含着空间方位的变化与生活节奏的起落，是汉语对日常最朴素的诗意的捕捉。车笛清越，唤起的应是“下班回家”的踏实，而非空洞的“通勤结束”。

“通勤”的流行不过是冰山一角。“萝莉”取代了“小女孩”，“卡哇伊”取代了“可爱”“天真无邪”“达人”取代了“能手”“专家”，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这类舶来词仿佛镀上了一层异域光晕，被当作时髦徽章佩戴。然细品之下，它们真的比我们的母语更贴切、更生动吗？

汉语自有其“意美以感心，音美以感耳，形美以感目”的天然优势，我们拥有“下班”这样凝练传神的词，却以“通勤”代之，笔者是有些惋惜的——汉语的简洁之美，竟在追慕外词的潮流中黯然蒙尘。

语言是活水，自有其吐故纳新的活力。汉语长河奔流五千年，正是不断吸纳百川，才成就其浩瀚博大。借鉴本无妨，但若演变为轻易将舶来符号奉为时尚，甚至任其挤压母语固有的表达空间，是否已在无声的日常悄然销蚀自我的文化根基？

汉字承载着五千年璀璨文明的密码，每一个字都凝结着先民对天地万物的观察与无上的智慧。“上下班”的“班”字，从金文开始再到小篆，构形均为“刀”和“玉”的组合，源于古代将玉分割的意象，后引申出工作轮替、秩序井然之意。《汉书》中“车班班，入河间”描述车队整齐有序归来的场景，其内涵的丰富远非单纯表音的“通勤”所能及。笔者认为，轻率地淡化母语中精妙、甚至更具历史厚度的表达时，放弃的已不仅是一个词语，而是对自身文化价值的清醒判断与坚定认同。

若异域词汇确能精准填补空白，自可欣然接纳；但当汉语中已有同样精妙，甚至更具神韵的表达时，则应更有底气选择自己的语言瑰宝。这关乎表达的效率，关乎对母语精妙之处的守护，关乎对文化主体性的捍卫。

笔者认为，反思汉语词汇“通勤化”，让“上下班”“专家”“能手”等回归日常表述，并非封闭排外，而是对自身语言矿藏的珍重开采与维护。这一唇齿间的微小回归，何妨就从此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