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火焰

2025年07月01日

岳立新

“七一”前日,胶东的夏日格外炽热,蝉声如沸。我顶着灼人的日头,向牟平区的杨子荣纪念馆走去。热浪如同无形的蒸笼,将道路两旁的白杨蒸腾得微微晃动。汗水浸透衣背,然而踏入纪念馆肃穆门廊的一瞬,竟有股沉静的凉意迎面拂来,如同骤然穿越了时光的帘幕。

纪念馆依山而建。顺山势拾阶而上,杨子荣雕像巍然矗立,仿佛一道凝固的闪电。他目光如炬,如炽热的星子,越过我,穿透山峦,投向更辽远的天地。这目光不只是审视眼前这方寸之地,而是恒久望向莽莽神州与浩浩人间。这一刻我屏息肃立,任这无言的凝望,感动着心底最深处。

走进纪念馆,循着展陈缓步向前,英雄的轮廓渐渐在时光之水中清晰起来:杨子荣原名杨宗贵,本是牟平本地一个石匠的儿子。国难当头,他放下石锤,将安稳人生碾碎于烽火之中。展柜里那册翻烂了边角的《三国演义》,无声诉说着草莽英雄如何淬火成钢——书页间卷起万马千军,字行里埋伏着刀光剑影,最终滋养出林海雪原深处令敌胆寒的“特级侦察英雄”。

尤其令人心颤的,是玻璃柜中那封家书:“待革命胜利之日,儿再回家尽孝。”墨迹浓重,字字千钧。这薄纸背后,是他毅然割舍的全部人间牵绊:倚门而望的老母,未曾掀开盖头的新娘……为了更多母亲的笑脸,他甘愿舍弃了自己的母亲;为了无数人家的团圆,他亲手撕碎了自己的姻缘。暑气蒸腾,我的眼眶却被一种更滚烫的东西灼烧着——那纸上的誓言,分明比青铜还要坚硬。

最令人窒息的,是智取威虎山的微缩场景。逼仄的洞穴中,杨子荣孤身立于群匪之间,神色如冰湖般平静。生死毫发之际,他以智谋为刃,以胆魄为甲,竟兵不血刃降服群凶。那凝固的孤影分明在昭示着他那句响彻云霄的誓言:为人民的利益生死不怕,对敌人就一定会神通广大……

此时,一群戴着红领巾的孩子在老师的带领下鱼贯而入。一张张小脸晒得通红,却都仰着头,庄重地凝望着那尊塑像。他们眼中清泉般的目光,与雕像那熔岩般滚烫的凝视,在夏日的空气里无声交汇。历史深处燃烧过的信念,正悄然抵达这些初萌的心岸。

走出纪念馆,灼热的阳光倾泻而下,我却仿佛感到一种更深的灼烫在胸膛升腾。杨子荣的凝望穿透了104年的风雨烟尘,那目光在七月的骄阳下愈显炽烈,灼烤着后来者的灵魂:它自血火年代投来,既映照着今日的繁花似锦,更似乎是在叩问——当年他们以命相搏守护的星火,如今在我们手中,是否燃烧得更加明亮,更加炽热?

英雄们用生命点燃的火焰,从来不会在时间中熄灭。它们只是潜入了民族血脉的河床深处,化作了大地内部永不冷却的岩浆——每当寒风凛冽,便再度升腾,要灼热每颗不肯麻木的心,要映亮每双未曾蒙尘的眼。

庭院的角落,一株石榴树正燃烧般盛放着红花。花瓣如血,籽粒如丹,在七月的热风中烈烈摇动。这火焰般绽放的生命,不正是大地留下的密码么?它在默默告诉我们:英雄的热血从未冷却,只是化作了泥土深处奔涌的暖流,正默默滋养着,并终将催发一个又一个炽热如火、枝繁叶茂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