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26日
李启胜
暮色笼罩,远山已成朦胧的轮廓,躲在瓦楞中的蝙蝠,扑棱一声钻出来,开启了它的寻食之旅。
当老屋高高竖起的烟筒冒出一缕缕笔直的炊烟,似在向西边的火烧云偷偷地传递消息,暗示老屋里忙碌一天的主人终于有了闲暇时光,一家人团聚就餐的时间到了。
变幻诡异的火烧云,立马好似一个激情饱满的川剧变脸演员,在西天这个空阔的大舞台,尽情施展自己精湛的技艺。一会儿,造型各异的云片,似被鬼才画家拿着通红的油墨色彩尽情涂抹后,大红的绚丽云朵组成的魔幻图案给人一种超级震撼感。云在空远的天穹下,有的像河道里一块块不规整的鹅卵石,垒成一条条又长又整齐的城墙,远远望去,好像城墙在缓慢地蠕动。一会儿,通红的云彩又变成一大块刚刚染好的轻纱,被美人西施在清澈的河水里浣洗后,颜色清淡了。一会儿,云朵中仿佛显示出观音的身影,她满脸祥瑞,端坐莲花,她的身后是一片闪耀着金光的仙树林。此刻的天边,就是一个魔幻天地。
娘在堂屋忙活着,她弯着腰,手里的大铁勺飞快地在锅里翻炒着,发出“嚓嚓”的摩擦音律。灶膛里,柴火也欢快地配合着火焰的激情,响起“噼里啪啦”有节奏的声音。火苗的红光恰似天边的火烧云从烟筒里钻进灶膛,让昏暗的屋里明明灭灭。娘俊美白皙的脸庞,额头上一缕青丝耷拉下来,让明灭的灶火渲染出一种纯朴而天然之美。
屋里充斥着肉爆锅的香味,让那条叫大黄的家狗有点坐立不安。它走到娘的身边,讨好地用软乎乎的黄毛蹭蹭娘的腿,想讨口吃的。娘呵斥一声:“去桌子边等着,大人孩子还没吃呢!”大黄识趣地摇摇尾巴,伸了个懒腰,不情愿地走向院子,温顺地趴在早已摆好的方桌下边,闭着眼,做着只有它能懂的狗梦儿。
一团团蚊子在暮色里飞舞着,开启了它们的吸血旅程。爹从耳房里拿出他早已经编织好的、长长的、似乡里女娃娃留起来大长辫儿的艾草绳,用灶膛旺火点燃。或许前一阵连阴雨天让艾草受潮,不那么爱着,燃一会儿就要灭了。爹连忙拿起来,用嘴对着艾草绳,猛吸一口气,大口吹着艾草上明明灭灭的火星。他把冒着白烟的艾草绳放在饭桌周围,艾草燃烧的怪味道在小院里弥漫,大黄趴在那儿,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那些刚刚还张牙舞爪的一团团蚊子、小咬,在艾草味道的驱赶下,一团团地飞得远远的,但依然不肯散去。
不爱说话的爹,有时候惹的娘来了情绪,就戏谑说他“三脚踹不出个屁来”。但爹的手特别巧,似乎没有他不会干的营生。就拿艾草绳儿来说,他盘的艾草扣是又光滑又齐刷,好看又层次分明,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每一次娘拿到集市上去卖,早早就被一抢而空。还有他用麦秸编织的蝈蝈笼儿,竟然在笼儿表面编出一只活灵活现的蝈蝈趴在上面。他还心灵手巧地用彩笔描摹,蝈蝈更是栩栩如生。
爹的这些纯手工的艺术品在集市上是抢手货。我最喜欢他做的蝈蝈笼儿,他还领着我去南岭山上专门捉蝈蝈。爹说南岭山上的蝈蝈个儿大、叫声足,就是捉它的时候费事。
爹领着我去南岭山朝阳的山坡上,找一片灌木旺盛的地方蹲下来,一动也不动。不一会儿,蝈蝈叫起来,寻着蝈蝈叫声大的地方,准会找到一只大绿头的蝈蝈。
那蝈蝈叫声格外响亮脆生,尤其在夏夜,当月光散落窗台,蝈蝈的叫声简直就是夏夜催眠曲,我在蝈蝈的叫声中睡得又沉又香。
透过小院矮矮的院墙,能望见不远处暮色中的青纱帐。还能隐约听见附近菜园里传来的说话声,那是村里有人在那口老井边打水浇菜地。
西方的火烧云似即将谢幕的舞台,云朵好似正在收拾舞台道具的演员,那儿仍然是暮色中最亮的天地。
娘把一道道炒好的菜端上桌来,有爹从西河清澈水中领着我用小抄网捞出的小青鱼,那鱼儿天生长不大,有大拇指粗细大小,在水中爱聚群,往往一抄网下去,就捞出好多。娘用村里老油坊压榨出的花生油干炸了小青鱼,我最爱吃,又脆又香,就着白米饭,吃得肚子滚圆。火烧云下的晚餐,丰盛而又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