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之罘秦刻石谜团

2025年06月19日

张广育

秦始皇于二十八年(前219)至三十七年(前210),四次东巡,立刻石七,其中之罘有二(《史记·秦始皇本纪》分别称之为之罘刻石和东观刻石),其余峄山、泰山、琅琊、碣石、会稽山等地各一。四次东巡中,三登之罘,三到琅琊,其余各地皆一次。由此可见,当时之罘和它的刻石具有很特殊的地位。

其后两千多年的历史中,之罘二刻石在所有七刻石中又有很特殊的经历。清代金石大家王昶曾概而言之:“自秦至今阅数千年,之罘、碣石之刻,久已无传,峄山、会稽皆出后人重摹,泰山石又毁于火,而此石(指琅琊石)岿然犹存。”碣石之刻尚有北魏孔昭和宋初徐铉的摹本(到清代已无传);最令人惋惜的是之罘二刻石,不仅原石早佚,就连完整的摹本也未曾流传。

王建波先生2023年12月11日在《烟台晚报》发表的《芝罘岛秦碑刻石哪儿去了?》对此事考究甚详,其大意是说:之罘二刻石自秦以后经历了千余年的寂寞,到北宋才引起了梅尧臣、欧阳修、赵明诚等人的注意。当时他们见到的也只有残存的秦二世诏书二十余字,连这也不是原摹本,可能只是后人刻在片木上的翻摹。看来他们也并未实地考察,实际上,当时之罘二刻石尚在原处。到明嘉靖年间,《山东通志》记载“之罘山石刻在(登州)府境之罘山上,有二”。此后,它们引起世人关注,拓印传赠蔚成风气。有传言说,地方上不堪其扰,将原石推沉入海。王建波先生则认为,它们很可能毁于明末战乱之际。

之罘二刻石的不幸遭遇、重重谜团,引起了许多文人学者的浓厚兴趣。清代叶昌炽、翁方纲、王昶,民国时期容庚、马衡等大学问家对其多有论述。《福山县志》上也载有萧文蔚、赵执信等文人对它的歌咏。可喜的是,近年来国内学者也开始关注此事。

考辨和探究之罘二刻石很有意义,它们是烟台地方史的坐标,标志着烟台信史的开端,其中可能隐藏着我们至今未见其端倪的文化密码。对于之罘二刻石,笔者有如下多个推想。

一、秦始皇为何三登之罘,两立刻石

秦始皇三登之罘,两立刻石,他如此执着,定为某种强烈的动机所驱使。确切地说,秦始皇怀有赴东海寻仙山,求仙药,以求长生不老的意图。

泰山封禅之后,他“乃并渤海以东(沿着渤海一直向东),过黄(今黄县)、腄(今福山),穷成山,登之罘”。《史记》的这段文字很考究,黄、腄是匆匆而过,成山是走到尽头,然后是之罘登顶。他就是奔着东海而来的,非常急切。中间舍弃了临淄(天主所在)、莱州三山(阴主所在),过黄县,也未登那里的莱山(月主所在)。这说明祠齐地八主并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不错,《史记·封禅书》提到他“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但这些很可能是派遣其随行从臣分别完成,他不必亲力亲为。把《秦始皇本纪》和《封禅书》结合起来看,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一登之罘之后,他似乎看到了希望,因此把之罘当成求仙的重要目标,所以才会有三登之罘和两立刻石。特别是二十九年博浪沙遇刺,他惊魂未定,就直奔之罘,似乎把生的希望寄托于此地。

二、关于之罘二刻石的年代问题

笔者认为,之罘刻石应属秦二十九年(前218),东观刻石应属二十八年(前219)。

对此,我在《秦始皇三登之罘》一文中作了论证。至于《史记·秦始皇本纪》所引东观刻石文辞中的“维二十九年”,我推想很可能是帛书档案转抄时产生的错讹。当然这只是可能的原因之一。近来我阅读了许多古人金石资料,发现重摹的峄山、碣石、琅琊、会稽等秦刻石文辞与《史记·秦始皇本纪》的记载有很多不同,我们不难想象,之罘二刻石因没有原石摹本留传,其错误之处,绝不只是年份而已。

三、之罘的刻石,究竟有几处

这似乎不是个问题。因为宋初梅尧臣就明确说过,一存东顶,一在西顶,有两个。证之以《史记》的记载(二十八年登之罘,立石颂秦德;二十九年,登之罘,刻石。)毫无疑义。到明嘉靖《山东通志》说得更具体:之罘山刻石“有二,俱李斯篆,一刻十九字,一刻六十字”。这很明显是有人目睹过。

近年来有一种说法颇盛行,说是东观刻石在成山,并列出种种似是而非的猜测作证。其实东观刻石最末一句说“请刻之罘”,就说明了一切,“请刻之罘”怎么会跑到成山去?

还有一种说法,二刻石之外,另有秦二世诏书刻石,总数成了三个。依我看,这可能是出于对文本的误读。

我们先看《史记·秦始皇本纪》有关文字:“二世皇帝元年……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到碣石,並海,南至会稽,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石旁著大臣从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焉……丞相臣斯、臣去疾、御史大夫臣德,昧死言:‘臣请具刻诏书刻石,因明白矣。臣昧死请。’制曰:‘可。’”

这段话的意思是,秦二世东行,把始皇刻石的六地走遍(其路线是峄山、泰山,北到碣石,再沿海,经之罘、琅琊,南到会稽),刻遍了所有始皇当年的刻石。以下两句是夹注(刻上大臣名,为表彰先帝盛德)。再下面是刻在始皇刻石上的内容:皇帝曰云云,即二世诏书。这样的表白当然只能刻在原来始皇颂辞的旁边,而不可以单独立石。下面李斯等人冒死言:“请具刻诏书刻石”,意思很清楚,请把诏书刻在原刻石上。其实北宋欧阳修早就说得很明白:“二世又刻诏书于其旁。”(《集古录·泰山刻石》)

北宋赵明诚《金石录》说:“始皇登之罘山,凡刻两碑,今皆摩灭。独二世诏二十余字仅存;后人凿石取置郡廨。”意思是说,后人把原刻石上仅有的二世诏书的二十余字凿下来,置于登州府衙,而不是把二世诏书碑搬到府衙。实际上也根本没有单独的二世诏书碑。回过头再看明嘉靖《山东通志》卷二十二的记载:“秦碑,在府治内……止存二十字。之罘山石刻,在府境之罘山上,有二……”这里说的府治里的秦碑指的只能是凿下的二十余字,并不是另有一个完整的秦碑。

四、之罘二刻石,是否长期并存

二石分别立于之罘山之东顶和西顶,但二者知名度大不同。东边的东观刻石,很可能为周围的乱石与草莽所掩,更兼野径难觅,人迹罕至,所以长期以来不为人知。古人提到之罘秦刻,往往说的就是《史记》里说的第一个,即所谓之罘刻石。唐代或五代宋初凿下的二世诏书二十几个字,明宣德正统年间孙方伯临石刻碑置于福山学宫,也都是取之于西顶上的之罘刻石。诗人们咏唱之罘秦碑,毫无疑问也是指的它。后来传言推到海里的也只有它一个。

由于石质差,易风化,笔者推断,东观刻石的磨灭应早于之罘刻石。明嘉靖晚期进士周弘祖大概编成于隆庆年间的《古今书刻》收罗当时刻石甚丰,该书只载有一件“之罘山石刻”,附有小字加注:秦始皇刻,字画剥落,在福山县东北。大概那时候,东观刻石已经泯然众石,很难找到了。

以上所述,只是笔者一隅之见,错讹难免,敬请方家批评指正。如能引起有心者关注之罘刻石,则吾愿足矣!

作者注:本文引用明嘉靖《山东通志》资料取之于王建波先生文章,在此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