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华东

那一年暑假刚过，我们该升毕业班了。原班主任马老师立刻公布上学期期末成绩，通知位列班级倒数五名的同学留级处理。一宣布这个决定，五个同学都站起来带着哭腔说自己不想复习。

马老师哭笑不得，个别同学有些幸灾乐祸，我的心情却极为复杂。那个时候，我成绩排在班级七十二人的第二十八名，这个名次进毕业班，想考上高中是没有希望的，最多也只是读个农机中学。其时，哥哥正读高中，学习很优秀，完全有把握能考上大学，这让我深受鼓舞。

当老师说有五个复习名额时，我动心了。以复习的方式，在学习上打个翻身仗，对我而言真的是再好不过的方式了。虽然复习生是很让人瞧不起的，常常被戏称为抱窝的老母鸡，干抱窝不下蛋，但小小年纪的我也算是被逼上梁山了——留级。

在班级闹哄哄的气氛里，我慢慢站起来，一字一句地说：“老师，我留级！”因为声音太小，根本没有人听清我说了什么。老师看我站起来，投过询问的目光，同学们更是齐刷刷看向我。我涨红了脸，依然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老师，我也想复习……”

班级里顿时一片安静，大家都被我的话惊住了。“你为什么要留级？”马老师耐心地问。听了我的理由，马老师语重心长地说：“留级也不一定能提高成绩，考大学更需要你持久地努力，关键要看你愿意付出多少努力。而且，你父母同意吗？”

马老师让我赶紧回家和父母商议一下，下午两点钟必须答复她。我立刻撒开脚丫子往家里跑。

跑出城区，我已经满头大汗，热辣辣的太阳炙烤着脊梁，褂子早已紧贴在脊背上。来到了王格庄大桥下的小河旁，我再也跑不动了，在桥下的阴凉里坐下来，捧起水洗把脸，再喝上几口，暑气顿消，整个身心都凉爽得畅快极了。

望着蓝澄澄的天空，我迅速思考着：为什么留级？父亲母亲能同意吗？……

我们家经济条件很差，为了挣钱供我们兄弟三个读书，父亲无奈收起了破烂。亲戚们建议说，农家孩子终究还是要回来务农的，所以就别让他们都读书了，让其中一个回家帮忙挣钱。因为哥哥快毕业了，弟弟又太小，所以最适合回家帮忙干活的就是我了。

可父亲母亲最终没有这样做，说，不能干将来后悔的事情，谁有本事就念下去，等谁读不下去了，再回家干活挣钱。

留级就要再浪费一年的钱，父亲母亲会同意吗？……一时间，我的心里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难以平静。

十多里的路，我跑了半个多小时就到家了，整个人像是水里捞出来似的。父亲与母亲正在吃午饭，看见我这个样子，都怔住了，齐声问：“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好不容易稳住了神，断断续续地说：“我想再读一年七年级，就是留级……老师让我回来问你们的意见……”

母亲听说我两点前还必须赶回去，就赶紧招呼我吃饭。父亲一边看着我吃饭，一边询问我为什么要留级。听了我的理由，父亲看着母亲，很赞赏地说：“老二这是下了决心要进步，好事啊！”

“可是，那样就要多花一年的钱……”我提醒父亲。

“你能读好书，我还怕花钱？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读完书！”父亲笑呵呵地说。“你知道当爹妈的辛苦就好。不过，你好好读书就行了，别的闲心不要操……”母亲也很轻松地说。

父母居然就这样圆满地同意了，我的心情立刻像喝了六月雪一般痛快。

吃完饭，我立刻要马不停蹄地往回赶。母亲心疼地说，别那么急，迟到一点，老师也不会埋怨你的……

下午两点多一点，我终于又站到了马老师跟前，兴奋地说：“老师，我爸妈都同意我复习了！”

马老师笑着看了看我，说：“好的。你赶紧到后面自来水那儿洗洗脸吧！不过，你以后可要记住自己为什么要留级，也不枉你大热天跑这么远的路！”

在我小小的年纪，第一次人生抉择就这样完成了。当时，也许我很难想到，正是这次留级改变了我的命运：我的成绩一跃成为班级第二名，一年以后，又顺利通过了毕业考试，升入了重点高中。当时我所在的毕业班九十二名学生中，只有六人考上了重点高中。几年以后，我又考上了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