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瑞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胶东农村，人们拉东西、运庄稼、送公粮，走亲戚、迎新娘、送病号等等，都离不开地排车。地排车见证了那时人们的喜怒哀乐，是一代人的情感纽带。

地排车有用槐木做的、有用榆木做的，硬实、耐用。地排车主体为木质，两根长而平直的车把间系有一根结实的襻绳。人们拉车时站在车把中间，两手握住车把，肩上套上襻绳，弓腰曲腿向前拉动。如车上装的东西较轻，也可倒行推着走。

我与地排车成为莫逆之交，是从7岁那年开始的。一次，我回老家青岛市南区湛山村，刚刚中学毕业的五叔正在菜地里收油菜，接着要把油菜运往离菜地七八公里以外的四方路蔬菜店。于是，我便给五叔当起了帮手，也第一次接触到地排车。

油菜装满车，五叔负责在前面拉，我在后面助推。路过一个坡路时，由于坡度较大，轮子打滑，用力小了车就往回倒，状况很危险。这就是考验人的体力、耐力和协调力的时候了。只见16岁的五叔弯腰弓背，车襻深深勒进肩膀里。他把头埋得很低，腿肚子绷紧，用力蹬地，随着车子的蠕动，汗流浃背。五叔让我准备砖头，一旦车轮往回倒，随时垫轮子。五叔拉拉歇歇，我推推停停，费了好大劲才爬上坡。下坡时，既考验力气也考验技术，必须狠狠抬起车把，让车排尾摩擦地面，减少下滑的惯性，一步一步慢悠悠地下坡。

20世纪80年代初，我刚参加工作，看到在莱阳城区通往火车站的唯一道路——莱冯路上，活跃着一群拉地排车的农民。他们把直径1米以上的原木、大桶油、煤炭、白糖等物资从火车站往城里拉。地排车上满载物资，农民光着脊背，脖子上搭一条毛巾，腰间挂着一个军用水壶，弯着腰，赤着脚，吃力地一步步往前挪，汗水不时吧嗒吧嗒地往地上滴，拉一道，流一路，非常辛苦。大约两个小时的工夫，物资终于运到城里，农民把物资卸下后再回火车站拉第二趟、第三趟……

为了节省力气，在返回火车站途中，农民把地排车的轮子往中心轴前挪了1米左右，助跑几步后双脚抬起离地、身体快速倚坐在地排车上，地排车靠着惯性向前滑行十几米。然后，农民一只脚垂于地面，用腿滑行，哼着小曲一路回到火车站。

秋天，父亲单位分了半吨多大白菜，如果用自行车往家带得跑十来趟。于是，父亲从食堂借了一辆地排车，我三下五除二，装了两车，把大白菜拉到家里。

冬季，家里买取暖用的煤炭，做饭用的蜂窝煤，都是我用地排车拉回家的。

在计划经济时期，面、油、糖等物资全部由国家调拨。我在国营食品厂工作，由于单位没有汽车、拖拉机等机械运输设备，每年几千吨的物资大部分靠拉地排车，用农民人力拉卸。

中午休息的时候，拉地排车的农民就坐在树荫下，揭开自带的饭盒，拿出玉米饼子、煮地瓜，就着大葱、大蒜，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有一次，几位拉猪油的农民在卸货时没有盖紧油桶盖子，溢出不少猪油，他们就用玉米饼子沾着流出的油，吃得那个香啊。

正月里，人们还会在地排车上面铺上被褥，串门走亲戚，或嫁娶等。

一晃40多年过去了，地排车作为主要运输工具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如今，国家的交通运输网络四通八达，刚下树的莱阳梨、烟台苹果，通过现代化运输体系，第二天一早就会被送到北京、上海的居民家中。地排车已不复存在了，但它在我心中的地位和分量是无法替代的。它像一面镜子，映衬出改革开放以来的物流业变迁，承载着我对故乡无尽的回忆。